英雄和美人:古龍對江湖的創新(3 / 3)

“外國小說”,這是一個泛化的概念,但是與中國文化為中心的東方文化比較起來,卻說明了另一種價值取向。古龍這段話中列舉的小說雖多,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同於中國文化的人性。古龍小說中的現代意識和現代情緒正是源於這些外國小說所表現出來的人性。不僅是小說的價值取向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古龍的小說情節同樣受到外國小說的影響,其中最為深刻的影響,在我看來是“硬漢派小說”。

“硬漢派小說”是起源於英美的偵探小說的新形式,比較著名的作家有達希爾·哈米特(Dashiel Hammett,代表作《馬耳他雄鷹》)、雷蒙德·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代表作《長眠不醒》)、英國作家伊恩·弗蘭明(Lan Fleming,代表作007係列小說)等。

“硬漢派小說”起源於20世紀50年代,盛行於60、70年代,80年代走向高潮,至今繼續流行。這類小說以偵破案件和捉拿刑犯作為小說的主要情節,主人公被卷入案件,或是被派遣;或是無意中被拖進去了;或是為了說清自己身上的冤情去抓真正的罪犯。

他們總是單槍匹馬,其危險不僅來自對手,還來自自己的身邊。他們的心永遠是孤獨的、寂寞的,卻又是頑強的。拚搏生活也享受生活、忍受折磨也迎合誘惑、堅持原則也不拘小節,這是他們的生活的態度。當然在他們偵破案件時,身邊都有一兩個美貌的女性,她們無論是敵是友,最後終被主人公的魅力所征服(如007邦德)。

個人英雄主義的主題,曲折離奇的情節,陽剛陰柔相兼的格調是“硬漢派小說”的基本風貌。將這些特征與古龍的小說相比,就會發現,它們太相似了。楚留香、陸小鳳、沈浪、李尋歡、蕭十一郎,他們既是一位大俠,又何曾不是一位偵探。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是偵破一個案件,這個案件就是一個江湖秘密。他們身邊也有很多女人,這些女人無論是敵是友,見到他們都是要死要活的。“硬漢派小說”給古龍提供構思小說情節結構的藍本,給他的小說人物帶來了現代的氣息,說古龍的小說是“硬漢派武俠小說”也不過分。

古龍的小說受到“外國小說”的影響是明顯的,聰明的是他對其做了個性化的處理。這種處理表現在四個方麵。

他在小說之中盡管表現了很多新的思想,但從不走極端。現代意識和現代情緒體現在小說情節發展的過程,結尾從來都是“中國式”的;個性主義體現在人物的行為上,並且盡量地與中國的道家文化結合起來,善惡是非的評判標準也從來都是“中國式”的。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作惡者必自斃,好心人必得好報,這是中國人處人遇事中的最基本的告誡,也是古龍小說的最常見的結局和道德底線。有了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尾和做人的標準,中間不管你怎麼變,怎麼西方化,中國讀者似乎都能接受。

“硬漢派小說”是偵探小說,偵探小說就少不了神秘和離奇,而神秘和離奇是偵探小說與武俠小說的相融之處。對這些相融之處,古龍展開了極度地渲染和誇大。

古龍的小說不寫朝廷王室,也很少寫武林派別,總是寫邪派魔教如何在江湖上興風作浪,而這些邪派魔教的所在地總是在人跡稀少之處,要麼是大沙漠,要麼是海底,要麼是冰封的北國,要麼是陡峭的絕壁。這些地方本已神秘離奇了,作者還寫了邪派魔教在這裏設置了種種的機關,那就更不可思議了。

環境描寫是靜態的,很多作家都可以寫,古龍的特色寫神秘離奇的人。明明是尋常之輩,卻是武林高手;明明是仁慈之輩,卻是邪惡魔頭,愚者弄巧,智者中計,凶手背後有凶手,圈套背後有圈套。以他的《七種武器》為例,小說寫了七種武器,也就是七則意外的故事。

《碧玉刀》中段玉要到“寶玉山莊”當女婿,半路上受到青龍會的暗算,他舍身相救的那個女孩,竟然是青龍會所設的“香餌”。段玉開始以為凶手是鐵水,後來又以為是顧道士,最後才發現真正的凶手是顧道士的妻子花夜來。凶手和圈套撲朔迷離,卻似有所悟。

《長生劍》中方玉香處處講朋友的意氣,被白玉京視為朋友,實際上卻是一個陰險的小人;那個在白玉京麵前那麼溫柔的女人,竟然是青龍會的女魔頭。值得提出的是,古龍在渲染和誇大小說的神秘和離奇的同時,還在人性的挖掘中為這些神秘和離奇尋找根據,因此,他的小說中的某些情節那麼神秘和離奇,大多數讀者卻能接受,似乎還有所悟,有所得。

同樣以《七種武器》為例,《離別鉤》中,狄青麟在與萬君武賭氣買馬,贏了馬的狄青麟卻又將馬送給了萬君武,然後又將萬君武殺了。小說的人物如此地善變,讀者卻能接受,因為看到了狄青麟的陰險和狡詐,誰會相信如此慷慨地送馬者竟是凶手呢?

狄青麟明明喝下了美女青兒下毒的酒,然而他卻沒有死,而且殺了青兒以及幕後策劃者花四爺,人物如此地神奇令人吃驚,但細想起來,卻能接受,因為狄青麟本就是一個善於偽裝之人。不可思議是偵探小說的特點,古龍則把不可思議推演到人際關係之中,並從中尋找出根據,這是古龍的藝術功力了。

原著作者:湯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