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超告別周虹,離開麗江小區,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上步行一個多小時,才到達海珠大橋橋底。

海珠大橋是一座跨度達四千五百八十米的斜拉式大橋。兩岸橋墩密布,橋底便構成一間間沒有門窗的房間,純天然的免費旅館,流浪漢家園。

劉超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個星期,掰手指頭一算,節約的住宿費達一千多元。早晨一覺醒來,他為這個數字很感欣慰。不簡單啊,睡哪裏不是睡?居然節省這麼多錢!他為自己能找到這麼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而感到慶幸。

可是,現在劉超不這麼想了。其實他從麗江小區出來那一刻起,心裏築起的那堵牆就已經轟然倒塌。麗江小區內綠樹成蔭,溪水潺潺,路燈忽明忽亮地躲在綠樹底下,把小區裝扮得極為浪漫,尤其是從暗處流出的輕音樂,曼妙,輕柔。這是天籟之音,無不讓人心曠神怡。還有假山、噴泉、綠道、遊泳池、燈光球場......道路上隨處可見悍馬、保時捷、路虎、寶馬、奔馳等高檔名車。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劉超一回到橋底,就仿佛從天堂掉回到地獄。橋底下還住著十幾個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的流浪漢。這些人都是五六十歲的老年人,因各種原因不得不到處流浪,四海為家。

錢,錢,錢!

一種十分強烈的發財願望從內心深處爆發出來。臨別時,周虹拿出厚厚一紮百元大鈔酬謝。他是那麼渴望錢,卻毫無理由地拒絕了,連他自己也想不出理由。難道真的把這個富婆當成親姐姐了嗎?劉超的肚子開始嘰哩咕嚕地叫起來,發出強烈的抗議聲。他這才想起來,沒吃晚飯。他輾轉了幾下身子,卻怎麼也睡不著。

“沒吃飯吧?我那碗裏還有兩個冷饅頭,你盡管拿去填肚子。”

黑暗裏傳來魯伯蒼老的聲音。他是劉超的“鄰居”。據說他是從北方某個地方一路流浪而來,終於在海珠大橋找到一個像樣的“家”,居然賴著不走城管來這裏清理了幾次,都沒能把他趕走。老人很豁達,白天四處乞討,晚上以橋底為家,還會吹葫蘆絲,以施光南的《月光下的鳳尾竹》最為拿手。劉超就是被他那美妙的音樂給吸引到橋底的。那天傍晚,劉超找了一天的工作,結果無功而返,便一個人在海珠橋底溜達。音樂是從橋底下飄過來的,真是太美了!他循聲而覓,來到魯伯身邊,發現這裏聚著十幾個流浪漢,像開一場小型音樂會。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卻如饑似渴地豎起耳朵聽音樂,讓劉超有些感動,真是另類的一群。

冷饅頭很幹,難咽。劉超狼吞虎咽地啃完饅頭,感覺胃部好受些,魯伯已發出均勻的鼾聲。劉超向“窗外”望去,除了屈指可數的幾粒星星,就是黑不見底的夜幕。橋麵上奔馳而去的汽車,並沒有把噪聲傳給橋底;周邊散步的行人,也對橋底下棲身的人們視而不見。

可是,明天,就在明天,劉超就要離開這裏,去星藝裝修公司做搬運工。找到工作,再租個單間,就算在海珠市落腳了,然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爭取若幹年後,也能象周虹那樣住豪宅,開名車。劉超不禁為心底下冒出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這是多麼遙遠的事情?真是天方夜譚!

魯伯的鼾聲開始變大,如老虎般吼叫。這個慈祥的老人,路在何方?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路,走到哪裏是終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劉超想,如果有一天發了財,還要辦個老人院,把天底下沒家可歸的老人都收養起來,而不是住海珠橋底。這裏空曠、安靜,但太透風,幾乎每天都是被凍醒的。老人們的身子骨肯定經不起風寒。

劉超越想越多,越想越睡不著。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不舍得魯伯,不舍得橋底下這些“鄰居”。這是來海珠市第一次失眠。當劉超睜開眼睛的時候,魯伯已經出去了。他的鋪蓋折疊得整整齊齊,碗筷不見了。

別了,魯伯。劉超帶走所有的行李,眼睛有些潮濕。他想,他一定會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