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則黑暗愈濃。我之所以行走與杳無人影的城鎮裏，是因為想自己一個人獨處嗎。還是說剛好相反，隻是想自認為孤立於世呢。
江都是一座古老的北方城市。走在街頭，能不時地看到隱藏著的傾頹斑駁的城牆和快要被遺忘的小巷。冬天的風肅殺，遠遠地似乎傳來幾不可聞的紡車聲和高亢的長調。衛離出生在這裏，成長在這裏，可是終究不會屬於這裏。
從茗山院回來已經過了飯點，衛離回到酒店房間換下衣服，鼻子裏鑽進了衣服上粘帶的法國梧桐的絨毛，接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頭發還沒吹幹就聽見敲門聲。是簡於喬的助手林豪。
“衛小姐，這是給你準備的衣服。”
“簡於喬呢？”
“簡先生說他應該在準備明天和您一起共進午餐。”
衛離翻了個白眼。換好衣服出門時就看見了那輛車的特殊牌照，司機很年輕很有禮貌，端正的站姿就差沒有向衛離敬禮。
“衛小姐，衛老等了很久了。”
衛離飛快鑽進車的後座，心裏憋悶得慌，猛地打開車窗，呼嘯著刮進來的冷風讓衛離的發絲和衣領的絨毛纏綿在一起，眼睛眯虛著把頭望向窗外，還是那麼讓人討厭的冷青的天空。衛離呼出一口長氣縮回車內，無意間看到副駕駛位上的一個精致禮盒。
“兵哥哥……”衛離把身子猛地探到駕駛位，“又是什麼好東西呢？”
司機對耳側出現的呼氣聲習以為常，一板一眼地答道：“簡先生準備的，說您看了就知道。”
衛離心裏狠狠啐了下，耷拉著臉探身拿過那個盒子，紫色絲綢覆麵，一條白色雲紋裝飾，嵌著點點水鑽。都是衛離喜歡的調調，不過她可不會再認為這是簡於喬準備給她的慰問禮，打開盒子，果不然，深淺浮雕和鏤雕、玲瓏剔透，是精致的象牙雕鼻煙壺。還記得第一次回大院時，簡於喬給了衛離一方名貴端硯，當時的她受寵若驚，可直到見了衛方欽，她才知道禮物不是給她的。
車停下來已經過了晚上8點，掩映在墨綠樹蔭中的獨棟二層小樓燈火通明，走近了都聽不到人聲。衛離脫下大衣搭在手腕上，腳步頓了幾秒，推門進屋。
“吃了嗎？”中氣十足的聲音幾乎在衛離進門那一瞬間響起。
“沒呢，姥爺。”說話間衛離走到坐在沙發上滿頭銀發的老人身邊蹲下，把手裏的東西遞上，“看看，我又給您帶了什麼？”
衛方欽放下手中的報紙，抬了抬眼鏡伸手把禮盒接過放到案幾上，拉著衛離的手站起來說：“你送的我都喜歡。來，先吃點東西，嬋娟做的水晶餃子，味道可好吃。”
衛離扯著嘴角笑了笑，由著老爺子把自己帶到餐桌邊，抬眼看到於嬋娟穿著圍裙把醬汁放上桌。
衛方欽最不喜浪費鋪張的做派，桌上的餃子僅僅隻夠衛離一個人的量。衛離夾起一個眯縫著月牙眼兒遞到老爺子嘴邊，於嬋娟立刻說道：“小衛，小衛，阿姨還可以煮，你先緊著自己吃，老爺子早吃過了！”
“嬋娟阿姨，我姥爺剛從國外休養回來，可不知道多想念這些家鄉的小吃食了，咱衛家人哪還怕吃撐了？”衛離看著衛方欽一口吃下餃子，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條線。
衛方欽咀嚼完口中的食物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於嬋娟和對麵埋頭苦吃的衛離，向於嬋娟揮了揮手：“你也坐下吧，嬋娟。這段時間家裏辛苦你，雲濟問起你呢，說你要照顧好自己。”
“雲濟他……”於嬋娟欲言又止。
衛離放下筷子，轉到衛方欽身後為他捏背，手下的觸感單薄中顯出厚重，指點沙場的豐碑也避不了時間的風化。衛離心中歎氣，一把抱住老爺子撒嬌卻望向於嬋娟說道：“姥爺，爸爸都沒有問起我嗎？”
衛方欽笑著拍了拍衛離的手，慢慢站起身來：“姥爺要睡了，人老了容易困，明兒阿霆他們過來，我要養養精神。”
“那我陪您上樓去”衛離扶著老爺子對於嬋娟一笑：“嬋娟阿姨，餃子真好吃，下次多做點哦！晚安了。”
一老一少的背影伴著談話聲消失在梯間轉角，於嬋娟看了看桌上剩下的餃子，已經沒有了一絲熱氣。叮咚。叮咚。牆壁上的掛鍾九點整敲響，明亮的燈光下隻剩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