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清一夜未眠,次日晨起,愁得花容憔悴,隻是粉黛薄施。嬌弱如花,纖細如柳,人人不忍心直視。正如西施一般,蹙眉也如仙人一般,文弱十分,楚楚動人,冰清也未驚醒旁人,獨自坐於妝台前細心梳理。對鏡染紅唇,鬢雲如雪,隻撲了一層煙粉,不見半絲胭脂俗氣,細眉描地寡淡,雙耳未有餘飾,頭上之別了一直玉蘭釵,漢家女兒的嬌媚風骨,全在冰清身上了。
許時,幾個小丫頭皆已醒來,一個喚作鶯兒的笑道:“小姐,你如何今日起的如此早了,平日裏哪有這麼勤快過。”又道:“卻又已經梳洗好了,且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全是咱們漢人的,今兒究竟是個什麼大日子。”冰清道:“哪裏什麼早,不過原來時候罷了。我昨兒想了一夜,今兒定要再穿一回漢家的衣服,否則入那深宮之中,就隻有滿人的旗裝了。鶯兒,去告訴母親吧,我即時赴京。”旁的沁雪聽了,一驚,道:“小姐怎麼如此急?七月初九才選,如今才五月二十,坐船到京城也隻需一個月,剩下二十天,白白的做什麼?”說至此,冰清又是一陣酸痛,豈不知是為了遠離這傷心之地,遠離亦初罷了。不禁又濡濕了眼眶,悵望灰天,偶爾有幾隻燕子四處紛飛,又想到曾經的自由身,竟要受那恭維之苦。一時情難自已,低頭閉目,輕聲道:“別再多問了,你且聽我的吧!”眾人見狀,不敢多問,忙的去了太夫人處,數時辰後,方草草準備了船,入了京城見天子。身邊不過幾個同行的小廝婢女,另外隻有兩個船夫。說來也怪,如此大個家勢,今兒又是如此體麵的事,竟無從拜個此別大宴為冰清踐行,真個兒落魄已極了。
曾記五六十年前,冰清族中亦有一位入京的秀女,係冰清姑姑之母,亦是絕代佳人,方行時,送親之伍浩蕩千裏,鼓樂笙歌聲勢之大,足以振聾發聵。當日從宅門中出來,先有當地各路官僚派遣的護送隊伍陸續而來,後來行至一佛寺,祈願求福,以得天子隱蔽。當時寺中有一老主持,已是佛門之尊,親手贈了她一塊和田寶玉,委的羨煞旁人。當時擺個如此架子,不為真正嫁給天子,易家的人為宣揚家勢,擺出朝中老臣的架子威風,斂盡了各路之財。各路王爺郡王,也不過是趨炎附勢,名為護親,實便也是官場中的往來,盡管如此,其家勢之大,足以表露。
再見當今冰清入京,叫人笑成草寇一般,隻乘一普通小船送親,且隻有幾個姨婆伺候著,冰清不忍再話別,恐怕道上的人認出,白白玷汙了易家的臉麵。登時,長江水滾滾白濤,遠山漫漶,不多時候冰清那一葉扁舟便於天山共為一色了。
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女兒,在外頭仍舊嬌羞地很,穿上隻同隨行的鶯兒沁雪,錦茵諸人輕聲談笑,不時掩了娟子,恐怕聲音傳到了外頭,笑話她們無禮。日中不過是停船,飲食,又上了船,朝暮行之,晚上才能在客棧中安穩歇息,日日都這麼過著,不覺過去了半月。這半月中,奔波勞頓,風塵仆仆,好生煩累,整日裏冰清也都懨懨的,引得喉疾又發,整日咳嗽。竟消瘦許多。又匆匆半月,方抵達京城。
這日,恰逢北方雨後天晴,正是天兒清爽十分,冰清房中別致玲瓏,窗欞上露水未晞,晶瑩閃爍,光輝幾束,乜斜著透過幾層窗紗,難得的好天,冰清的身子有好轉之勢,決意出去逛逛,也未經幾多打扮,不施粉黛,也便攜了鶯兒走了,不禁興致高漲。鶯兒亦是歡天喜地的去了。
卻看京城繁華,大街小巷縱橫交錯,叫賣喧嘩之聲不絕於耳,商賈雲集之處,商房店鋪,招牌拭得錚亮,各種賣小玩意的,也都各自攬客。不時有官府中人奔馳駿馬,不待時過去,之後也一如既往。冰清一江南女子,哪裏見過如此熱鬧的場麵,整日都浸在秀麗的亭廊之中,都沉在茶香之中了,如今見了這些,心中忽而忘卻了幾分惆悵,怡然自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