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明遠是個能吃苦的孩子,在被羊倌養育的十二年來,他和榔頭過著牛馬一樣的生活。那樣的生活他很習慣,他是一個小人物,除了有點誌向和追求。在這裏,有著女子的守護和王閑事的幫助,他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鞭打,可越發顯得瘦弱了。女子的名字叫什麼,沒人知道,人們就叫他“女人”,她的任務就是給這些礦工們做菜做飯。那抱著他的男人本名叫什麼,也沒人知道了,隻是因為他和女人、小孩走得近,人們管他叫王閑事。這裏的飯菜不是野草、漿糊子和糟糠餅子,但比這好吃的多,隻可惜太稀,而且遠遠不夠分。好在女人往往刻意給滄明遠多分一點。女人問他苦不苦,滄明遠隻是笑著搖搖頭。這對他來說還在接受的範圍,畢竟他還不至於這麼快就餓死,尤其是在兩個人幫助的情況下。而且,因為女人的緣故,滄明遠不定期的有機會吃到一些殘羹剩菜。假若不是一天接著一天的超負荷勞累,他或許還可以活不少時間;假若不是那隱藏在麻木和呆傻下的一絲憤怒,或許他的心也會漸漸沉寂。“小子,多加點火。”滄明遠麻木地點點頭,指尖發出一篷火,加快了木柴的燃燒。沈江東,和大多數掌握著元晶礦的掌事一樣,喜歡利用自己的職權做一些整人的事情,更喜歡享受。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吃喝享樂,不過人不太胖,隻是顯得健壯。斜眉朝天,寬鼻梁,胡須不長且較分散,大臉,衣著也很樸素,乍一看,倒像是一個老老實實的武夫。可實際上,從他那眉目間的邪淫之意,看向滄明遠時的戲謔可以看出此人定然是一個好色強權之人。收回戲謔的目光,沈江東摸了一下女人為他添茶的手,冷冷一笑。女人今天打扮得十分美麗,盡管沒有塗脂抹粉,但她容顏本就不差,再加上和一群衣著破爛、容貌憔悴的人相比,更是顯得珍貴美好。沈江東一下子將女人拉到懷裏,毫不顧忌地親吻著,看向遠處的礦山肆無忌憚地大笑著,偶爾順著女人的目光看向正在埋頭順從添火的滄明遠,眼中的戲謔、嘲弄和高高在上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隻是,他沒有看到滄明遠低頭的目光中,那一絲憤怒和仇恨,以及擔心和執著。這裏的木材比之那山村的木材要好得多,燃燒的火焰也更精純,滄明遠修習火元,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他沒有去在意沈江東的目光,但是他不能忽略女人的痛呼以及不得不裝出的迎合之聲。滄明遠握緊木材的手一送,火焰更旺了,卻照亮不了他的眼眸,更照暖不了他的內心。絲絲火焰順著滄明遠的手指傳向那些木材,也通過那火焰的綢緞傳向他的身體。這點小動作很難被人發覺,沈江東也不知曉,或許他知道,隻是毫不在意罷了。沈江東摟著女人站起身子,殘羹剩菜被他一腳踢翻在地,並狠狠地踩了幾下,而後看都不看滄明遠,大搖大擺地走遠了。滄明遠拚命地吃著那參雜著黑土的殘羹剩菜,沒有去看那漸漸遠去的沈江東,還有那對他頗為照顧的女人。他回到了山洞,殘破的衣服上包裹著油膩的菜汁,還有那難聞的黑土的氣息。一群人哄擁而上,那稀少的草汁很快就不見了,連帶著這件老舊的衣服更殘破了。滄明遠顯然對這情況已經熟悉和麻木了,他就那樣站著,直到一個男子用臂彎將他摟在懷裏。他伸開握緊的雙手,那裏有僅存的幾絲殘破菜葉。王閑事笑著把那菜葉吃了,並把滄明遠的雙手舔得幹幹淨淨。隻是那笑容落在滄明遠的眼中,使得他想哭,因為那男子的笑比哭還要難看。滄明遠像往常一樣繼續幹活去了。哪怕有女人的求情,但是他也得獲得一定量的元晶。第二天早上,女人回來了,她穿著華麗的衣衫,相貌更顯美麗。厭惡、鄙夷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女人身上,還有時不時的口水之聲以及淫穢、貪婪的目光。不僅僅是這些挖礦的人,還包括那門口防守的人。隻有一個人目中是不忍和可憐,還有那隱約的歎息。而那女人最關心的孩子則是一臉的平靜。女人也是如此,一臉的平靜。時間就這樣艱難地走過。滄明遠盡管獲得了比其他人更好的條件,但是他也仍然越發瘦弱和憔悴了,還有那可怕的麻木。能活過六個月嗎?滄明遠剛來時,那群人就有人斷言,他活不過三個月;而有女人的幫助,他活過了五個月。可是,他還能活得更長不?沒有人知道,滄明遠不知道,其他人不看好,王閑事不忍中卻帶著一絲麻木,而女人,疼惜、不忍又有何用?滄明遠明白女人是如何活下來的,但她還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對於滄明遠,她又能幫多久呢?他不知道的是,為了讓自己活著,女人忍辱苦求了多少次。甚至不惜讓滄明遠有更多的休息時間,有更多的機會去撿那殘羹剩菜,她昧著良心,背負著無盡的罵名,忍受著痛苦和屈辱,她自甘墮落,主動去迎合沈江東,去討好那讓她恨一輩子的禽獸。這些,滄明遠都不知道,或許知道一些,但是他很平靜,甚至可以理解為麻木,正如女子表現出來的平靜和麻木一樣。時光流逝,滄明遠已經瘦弱成了皮包骨。在女人的幫助下,他或許本可以多活三個月的。但那是較好的情況。第五個月,天更涼了。滄明遠雖修煉火元,以火養身,可還是難以抵禦越來越刺骨的寒冷。如果不是他的火元足夠多的話,那這寒冷的冬天反而對他影響更大。可是,當冬的嚴寒真正到來的時候,他又何以生存?他已經活過了五個月,第六個月,他還能活下來嗎?這個問題或許其他人也想過,但又有幾人在意呢?就算是那在意的人又能做些什麼呢?冷風吹過,吹寒了人們的身體,吹寒了人們的心,卻很難吹動人們的麻木。天越來越冷了,滄明遠消瘦若枯骨,憔悴若死人。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死亡漸漸地來臨。女人過得還不錯,起碼為了讓女人保持著身體,沈江東給了女人衣服,而且讓她幹的活也越來越少了。女人在這冬天,反而過得越發滋潤了,她主動往沈江東那裏跑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了。人們對她的厭惡與羨慕也越來越重了。寒冷的傍晚,昏暗的火光下,女人將滄明遠抱在懷裏,用手指緩緩地在他身上劃來劃去。滄明遠哆嗦著蜷縮在女人的懷裏,他的麵容平靜,甚至可以說是麻木了。他的話語早就變得惜字如金了,人們不知道他的心思,就算是女人也漸漸地不知道他內心對自己的看法。不過,女人也是一臉的平靜,她隻需要知道自己想要保護這個才十三歲的孩子罷了。夜深,漏風的敞篷內,滄明遠躺下,依舊保持著平靜到麻木的表情,隻是那蜷縮打顫的身體顯示著他的寒冷和痛苦。人們也安靜地睡下了,因為在這裏也隻有這黑夜的寧靜是他們唯一可以享受的,也是極為重要的。他們卻不知道那看似和平常一樣睡去的滄明遠正在等待著什麼,那平靜麻木的外表下是一顆火熱的心,正如他的修元一樣,那平靜的火元也正在準備著爆發。而這是因為女人在他身上緩緩刻畫的幾個字:準備逃跑!夜,本應該是安靜的,尤其是寒冬的夜,更何況是這連鳥獸都不願留下一絲痕跡的地方。一聲憤怒的獸吼劃破了夜的靜,將暗暗等待的滄明遠嚇了一大跳。其他人也全部被這本不該存在的獸吼驚醒。這獸吼他們好像在哪裏聽過,若說這裏有野獸的話,那也就隻是沈江東帶來過耀武揚威的那隻巨獸。其他人還在疑惑這是怎麼回事時,甚至有人毫不在意,正準備著再次躺下睡覺時,滄明遠的手被王閑事拉住,在其他人不明就裏的情況下衝出了帳篷。很幸運,帳篷外的看守者已經被野獸的騷亂吸引到不知哪裏去了,而女人正等待在外麵。三人趁著這漆黑的夜快速地跑著。滄明遠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隻是下意識地緊緊握著女人和王閑事的手。夜,更喧鬧了。黑暗的夜中,那一支支火把和一道道火柱被刺骨的風吹得搖搖欲墜,像是奄奄一息一般。野獸嘶吼不斷,怒吼連連,爆炸聲、怒罵聲一片接著一片。漆黑的夜中,火把照耀不到的地方,滄明遠被女人引著穿梭在這冷風中。夜,終於迎來了更大的喧鬧。挖礦的人要逃跑了,一個人,兩個人,越來越多的人湧出了棚子,很快,棚子內所有人都向外蜂擁著,逃離著,哪怕是那些瘸拐之人、病痛之人,他們也拚著自己最大的努力,趁著這夜色哄亂地跑向四麵八方。看守者越來越多,向著四麵八方追捕著;那隻野獸嘶吼不斷,橫衝直撞,還沒有被馴服;一處處的烈火、寒冰、草木、土石的氣息肆虐,碰撞聲、大喝聲、辱罵聲、戰鬥聲充斥著這本該安靜的夜。夜,更亂了。風,更冷了。人們努力地逃離著,想要擺脫這苦難的地方。在一處山頭之上,一個火把隨風搖曳,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可以看到,一個人,斜坐在一個絨毛椅上,翹著二郎腿,看著那混亂的四麵八方。冷風吹過,帶動著那個人嘴角的譏諷和眼中的戲謔傳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