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諾伍德的建築師(2 / 3)

雷斯德笑了起來。“在分析問題上你比我強,福爾摩斯先生,”他說,“但你說的與案子有什麼關係呢?”“它能充分證明年輕人所談的這份遺囑是約納斯·奧德科昨天在旅途中擬好的。一個人用這樣一種隨便的方式寫一份重要的東西,這難道不奇怪嗎?同時也說明實際上他並不重視這份遺囑,根本不想讓自己立的遺囑發生效力才會這樣幹。”

“這等於他同時給自己寫了一張死刑判決書。”雷斯德說。

“哦,你這樣想嗎?”

“你不這樣認為嗎?”

“很可能,不過這件案子對我來說還不清楚。”

“不清楚?如果這樣一件案子都不算清楚的話,還有什麼算得上是清楚的呢?一旦某個年輕人忽然知道隻要某個人死了,他就可以繼承一筆財產,他怎麼辦?他會悄悄地安排某種借口在當天晚上去拜訪他的委托人。等到別人入睡時,在臥室裏殺死他的委托人,焚屍滅跡,然後逃到一家附近旅館住下。臥室裏和手杖上的血跡都很少。可能他原以為連這一點點血跡也不會留下,並且以為隻要屍體毀了,足可掩蓋委托人如何死亡的一切痕跡,因為那些痕跡早晚要把他暴露出來。這不是很明顯嗎?”“可是你說的使我感到過於簡單直白,”福爾摩斯說,“你沒有把想像力和你的許多長處結合起來。如果你能換個角度,假設你是這個年輕人,你會選擇接受遺囑的當天晚上行凶殺人嗎?你不認為把立遺囑和行凶兩件事緊密聯接是極其危險的嗎?還有,你會選擇有第三者知道你來過這兒的時候作案嗎?還有最後一點,你會那麼煞費苦心地藏屍體,而又遺下手杖作為你行凶的證據嗎?雷斯德,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說到那根手杖,福爾摩斯先生,誰都知道:一個罪犯往往是慌慌張張的,經常幹出頭腦冷靜的人能避免的一些事情來。他極其可能是不敢回去,你有什麼推斷呢?”“我可以輕而易舉地給你舉出好幾個推測,”福爾摩斯說,“譬如這樣一個非常可能的推測,我把它當做禮物贈送給你。老人和年輕人正在看那些重要的證券,因為窗簾隻放了一半,一個流浪漢偶爾從窗外看見了他們。年輕律師走了,流浪漢就進屋來,看到那根手杖,便抓起手杖把奧德克打死,焚屍滅跡後逃跑。”

“流浪漢為什麼要燒掉屍體?”“由此來說,那為什麼瑪克弗蘭要那樣做呢?”“為了掩蓋一些證據。”“可能流浪漢不想讓人知道有謀殺案發生。”“那流浪漢為什麼不拿東西呢?”“因為那些字據都是不能轉讓的。”“好吧,福爾摩斯先生,你可以去找你假設中的流浪漢,在此之前,我不能放走他。事實會證明誰是誰非。請注意這一點,福爾摩斯先生:就我們所知,字據一張都沒有動過,我們的犯人根本不用拿走那些字據,因為他是法定繼承人,無論如何他都會得到這些字據。”

我的朋友似乎被這句話刺了一下。“我無法否認當前的證據在某些方麵對你的推測非常有利,”他說,“我隻想說明還有其他可能的推測。如你所言,事實將會證明一切的。再見!可能今天我會順便去諾伍德,看看那裏的情況。”偵探走了,我的朋友站了起來,麵帶著興奮將去執行任務,為當天工作做準備。

“華生,我剛才說過,我第一個要去的地方一定是布萊克希斯。”他一邊說一邊急忙套上他的外套。

“為什麼不是諾伍德?”“我們在這個案子上看到兩件相連的怪事。警察當局正在犯這樣一個錯誤,就是隻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件怪事上,這也難怪,因為它恰巧確實是犯罪行為。依我看,尋找線索應從第一件事開始,也就是那張不尋常的遺囑。它立得那麼草率,又給了那麼一個出乎意料的繼承人。這一點清楚了,也許下一步就好辦些。”

“我能幫你做些什麼?”“親愛的朋友,我想你幫不上我的忙。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否則我不會單獨行動。等晚上見麵時,我相信為保護這個小夥子我已經做了些什麼。”

我的朋友回來得很晚。我一眼就從他憔悴而焦急的臉上發現他一定是一無所獲。他拉了一小時的提琴,琴聲單調而低沉,他在盡力使自己的煩躁心情平靜下來。最後他突然放下了提琴,開始詳細講述他的失敗之旅。

“一切都錯了,華生,簡直錯到底了。我在雷斯德麵前裝著不在乎,但從我內心說,我相信他這一回路子走對了,咱們卻走錯了。我的直覺和一切事實走的恰好是兩個方向。恐怕英國的陪審團的智力還遠遠達不到寧願接受我的推理而不接受雷斯德的事實的程度。”

“你去了布萊克希斯?”

“是的,華生。我到了那兒,不久就查到死去的奧德科是個非同一般的惡棍。瑪克弗蘭的父親出去找兒子了,他母親在家,她是一個身材矮小長著小藍眼睛的婦女,愚昧、恐懼、氣憤使她渾身不停地顫抖。她認為她的兒子根本不會犯罪,可是她對奧德科的遭遇既不表示驚訝,也不表示惋惜。恰恰相反,當她談起奧德科時流露出了深惡痛絕的神情,等於她不自覺地在幫助警方證明她兒子有罪,因為如果她兒子知道她這樣憎恨奧德科的話,那就會由於憎恨而去行凶殺人。‘奧德科以前根本不是人,而是個惡毒狡猾的怪物,’她說,‘從年輕的時候起,他一直就是一個怪物。’”

“‘那時候您就認識他?’”我說。

“‘是的,我很了解他。其實,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一個。謝天謝地我發現了他的本質,跟一個或許不如他富,但是比他好的人結婚了。在我和奧德科訂婚以後,聽人講起他怎樣把一隻貓扔進鳥舍裏去。我厭惡他這種殘酷無情的舉動,再也不願跟他有瓜葛。’她從寫字台抽屜裏翻出一張女人的照片,臉上被刀劃得支離破碎。‘這是我的相片,’她說,‘為了詛咒我,在我結婚的那天上午,他把它弄成這樣給我寄來了。’”

“‘不過,’我說,‘最少他現在不像以往了,因為他已將全部財產都讓你的兒子來繼承了。’”

“‘我們不會要約納斯·奧德科任何東西,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鄭重其事地大聲說,‘冥冥中有上帝呀,福爾摩斯先生。老天有眼不放過壞人,到時候上帝也會證明我兒子和他的死無關。’”

“我還想試著找一兩個線索,但根本找不到能夠證明假設的東西,而有幾點恰恰證明相反的一麵。最後我放棄了,去了諾伍德。”

“幽穀莊乃是全部用燒磚蓋成的現代式大別墅,前麵是庭園和種了一叢叢月桂樹的草坪。右邊是著過火的貯木場,從那裏到大路還有一段距離。這是我在筆記本上留下的簡圖,靠左的這扇窗戶是奧德科的房間,在這條路上站著就可以看到屋裏。雷斯德不在那兒,這是我今天得到的唯一的一點安慰,但是他的警長盡了主人之誼。他們剛有一個大發現:在灰燼中摸索了一上午,除燒焦的殘骸以外,還有幾個變了顏色的金屬小圓片。我仔細檢查了這些圓片,原來是男褲紐扣。我甚至還辨認出一粒紐扣上的標記:‘海安姆’,這是奧德科的裁縫的姓。後來我仔細察看了草坪,希望找到蛛絲馬跡,可一場幹旱使一切東西都如鐵一樣堅硬,什麼也瞧不出來,隻看出可能是一具屍體或是一捆什麼東西曾經被拖過一片水蠟樹的矮籬笆,方向正對著木料堆。這些當然和官方的推測相符,我在草坪上爬來爬去,整整一個小時曬著八月天的太陽,還是一無所獲。”

“在院子裏毫無所獲後,我檢查了那間臥室,裏麵僅僅是沾上了些血跡,但顏色新鮮,手杖上血跡也很少,被人移動過了,而它確實是瑪克弗蘭的,這一點他也承認了。地毯上可以看出他和奧德科的腳印,但是我沒發現第三者的腳印,這方麵警方又贏了。他們的得分在累計上長,咱們卻原地未動。”

“我看到過一點兒希望,不過也落空了。我檢查了保險櫃裏的東西,其中大部分早已取出來在桌上放著。那些字據都封在封套裏,有一兩件已經給他們拆開了。依我看,那大都是沒有多大價值的東西,從銀行存折上也看不出奧德克先生的境況有多富裕。但是我覺得並不是所有的字據都在那裏。有幾處提到一些可能是更為值錢的文契,但是我沒發現,當然,要是咱們證明了這一點它就會使雷斯德的觀點自相矛盾,有誰會偷走明知不久以後就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我檢查了所有的地方,均無收獲,最後打算在女管家身上找找缺口。雷克辛頓太太是個矮個子,黑皮膚,不愛說話,有一雙生性多疑、斜睨的眼睛。我相信隻要她肯講,她就一定可以說出點什麼來,但她嘴嚴得跟一個蠟人一樣。她說她是在九點半的時候讓瑪克弗蘭先生進來的。她後悔不該讓他進屋。她是十點半去睡的;她的房間在另一頭,所以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瑪克弗蘭先生把他的帽子和一根手杖放在門廳裏。她是被火警驚醒的。她的不幸的好主人一定是被人謀害的。我問他有仇人嗎?她說誰都有仇人,但奧德科先生很少同人來往,隻接見找他辦事的人。她看了那些紐扣後,斷定它們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因為一個月滴雨未下,木料如此幹燥以致燃燒得很快,她除了一片烈火外,一無所見。她和所有的救火員都聞到肉燒焦的氣味。她從不知道有什麼字據,也不了解奧德科先生的私事。”

“喏,我親愛的華生,看來我真的失敗了。但是……但是……”他突然握緊拳頭,似乎恢複了自信,“我知道一切都不對,我的確感到完全不對,女管家是肯定知道些重要情況的,可是她不說,那種惱怒、反抗的眼神隻說明她自知有罪。不過再多說也沒有用的。除非運氣找上門來,恐怕這件諾伍德的失蹤案不會被我們記錄在案了。我看耐心的公眾隻好包涵這一次。”

“這個年輕人的外表一定會使任何一個陪審團感動吧?”我說。

“那是個危險的論點,我親愛的華生。你記得一八八七年那個想要咱們幫他洗清罪名的大謀殺犯貝爾特·司蒂芬斯吧?你見過態度比他更溫和的年輕人嗎?”

“這倒不假。”“除非我們提出另一個有說服力的假設,不然瑪克弗蘭就毀了。在這個對他不利的案子中,你簡直找不出一點毛病。進一步調查的結果反倒加強了立案理由。我想起來了,那些字據中還有一點令人生疑的地方,或許可作為一次調查的起點。我在查看銀行存折的時候,發現餘額不多,主要因為過去一年裏有幾張大額支票給了柯尼利亞斯先生。我很想了解柯尼利亞斯是什麼人,怎麼和這位退休建築師有這麼一大筆交易。或許他與這件案子有關係?柯尼利亞斯先生可能是個掮客,但是我沒有找到和這幾筆大額付款相符的票據。既然沒有別的跡象,我必須去問一下把支票兌換成現款的那位紳士。但是,我的朋友,我擔心這件案子將以雷斯德吊死咱們的委托人結束,這對我們來說無疑很不光彩。”

我不知道那夜福爾摩斯睡了多長時間,當我下樓用早飯時,見他臉色蒼白,憂愁滿麵,隻有那雙發亮的眼睛由於黑眼圈而顯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附近的地毯上滿是煙頭和當天的早報。還有一份電報攤在餐桌上。

“你看看這個,華生。”他把電報扔過來問我。

電報是從諾伍德來的,全文如下:

新獲證據可使瑪克弗蘭罪行定案,奉勸不要再涉足此案。

雷斯德

“看起來像真的一樣。”我說。“這是雷斯德自鳴得意的小勝利,”福爾摩斯麵帶一絲苦笑說,“不過,也許還不到放棄這個案子的時候。不管怎樣,任何新的重要證據都是一把雙刃劍,它可不一定朝著雷斯德預計的方向劈去。先吃早飯吧,華生。然後一塊出去走走,看有沒有什麼可做的,今天我覺得特別需要你的陪伴和精神支持。”

我的朋友自己並沒有吃早飯。他的一個特性就是在精神緊張時不吃任何東西。他曾濫用自己的體力,直到由於營養不足而暈倒。“我現在沒精力來消化食物。”他總是用這句話來回答我作為醫生提出的勸告。因此,他沒吃早飯就和我出發去諾伍德這並不使我感到意外。有一群充滿好奇心的人圍在幽穀莊外,和我想像中的一樣,雷斯德迎接了我們,暫時勝利的喜悅使他滿麵紅光,得意非常。“啊,福爾摩斯先生,你已經證明我們錯了吧?你找到那個流浪漢沒有?”他高聲喊道。

“我還沒有得出什麼結論。”我的同伴回答說。“可是我們現在可以證明昨天得出的結論是對的,你得承認這次我們走在你前頭了,福爾摩斯先生。”“你的神情的確告訴我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雷斯德大笑起來。“誰都不喜歡落在別人後麵,”他說,“一個人不可能事事順利,是不是這樣,華生醫生?先生們,請到這邊來。我想我能徹底讓你們相信本案的凶犯就是約翰·瑪克弗蘭。”

我們隨他走出過道,來到那邊的一間昏暗的門廳。“這是瑪克弗蘭完事後一定要取帽子的地方,”他說,“現在你們看一看這個。”他突然劃亮了一根火柴,照出白灰牆上的一點血跡。當他把火柴湊近時,我看見不單有血跡,而且有一個印得很清楚的大拇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