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尊拿破侖半身像(3 / 3)

說完,福爾摩斯就走上閣樓,去翻閱舊報紙的合訂本。過了好久,他終於走下樓來,眼睛中帶著一種勝利的目光,但對我們兩個人隻字未提。這個複雜的案件幾經周轉,我一步一步地注視著福爾摩斯偵緝中所采取的方法。雖然我還不能看清我們要達到的目的,但我十分清楚福爾摩斯在等待這個荒誕的罪犯去搞另外兩座半身像。其中一個在齊茲威克區,毋庸置疑,此行的目的在於當場將他抓獲。所以,我讚賞我朋友放煙霧彈的計策,他在晚報上故施迷霧,使得這個人以為安全無礙而繼續為非作歹。因此,福爾摩斯讓我帶上手槍的時候,我並不感到意外。他自己拿了一支裝好子彈的獵槍,這是他最喜愛的武器。十一點鍾,我們乘上馬車來到了漢莫斯密斯橋。下了車,我們要車夫留在原地等著,就朝前走了一會,來到一條安靜的大路上。在路燈微光的照射下,我們在路旁一排帶花園的房子中找到了拉布諾姆別墅的門牌。這所房子的周圍一團漆黑,隻有門楣窗子透出一點昏暗的燈光,顯然主人已經睡下了。我們躲進花園柵欄的陰影裏。福爾摩斯低聲說:“看來我們要在此久候了,謝天謝地,今晚沒下雨。千萬別抽煙,很危險,現在我們辛苦一點還是值得的,因為我現在估計事成的機會有三分之二。”沒想到時間不長就發現了情況,四周還是悄無聲息,但大門一下子就被推開了,一個像猴子一樣靈活的身影迅捷地躥了進來,我們看見他在門楣窗映在地上的光亮中一閃,便消失在房屋的陰影裏了。我們凝神屏氣,靜待事態的發展。過了一會兒,傳來了窗戶被打開的嘎吱聲,接著又沒了動靜,看來他正想法潛入室內。隔了一會兒,一隻深色燈籠的亮光在屋裏閃了一下,接著在另一扇掛著窗簾的窗前又閃了一下,最後在第三個窗簾後又亮了一下。雷斯德低聲說:“我們到那個開著的窗戶那兒去。他一爬出來,就能被我們逮住。”

但是我們還沒行動,那個黑影就跑出來了,借著小路上門楣窗裏的燈光,我們看到一塊白東西正被他夾在腋下。他鬼頭鬼腦地環顧四周,沒發現什麼。接著他轉過頭去,背對著我們把那塊白東西放在地上,緊跟著就響起了“啪嗒”聲,然後“格格”聲不絕於耳。他幹得很專心,所以當我們偷偷地穿過草地時,他並沒有聽到。福爾摩斯如猛虎一樣撲向他的後背,雷斯德和我馬上抓住他的手腕將冰冷的手銬銬在上麵。當我們把他扭轉過來時,我看到一副兩頰深陷奇醜無比的麵孔,他的眼睛怒視著我們,他的麵孔在抽搐。我這才看清我們抓到的確實是照片上的那個人。可福爾摩斯一點不理會這麵發生的事,正蹲在台階上仔細地檢查這個人從屋裏帶出來的東西。這是一座拿破侖的半身像,和我們那天早晨看到的一樣,並且也是同樣被打成小碎片。福爾摩斯把碎片拿到亮光下認真地檢查,沒有看出這些石膏碎片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他剛剛看完,屋裏的燈亮了,門開了,一位和藹、肥胖的人——也就是屋子的主人,穿著長褲和襯衫出現在我的麵前。福爾摩斯說:“我想您是卓茲雅·布朗先生吧?”

“是的,先生,您一定是福爾摩斯先生吧?我收到通訊員送來的急信,便依您的吩咐去做了。我們把所有的窗戶都鎖上了,然後靜等事態的發展。你們終於抓住了他,這真令人高興。你們還是進屋休息一下吧。”

然而雷斯德急於把犯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所以便叫來馬車,我們四個人動身去倫敦了。犯人一言不發,他的眼睛從亂蓬蓬的頭發陰影中狠毒地盯著我們,一次恰巧我的手離他較近,他就如餓狼一樣撲來。我們在警察局對他進行了搜查,他身上除了幾個先令和一把刀身很長的刀子之外,別無他物,刀把上有許多新的血跡。分手的時候,雷斯德說:“事情就是這樣了。希爾對這些流氓很了解,他會給他定罪的。你看,我用黑手黨來解釋並沒有錯,不過,福爾摩斯先生,我極其感謝您如此巧妙地將他擒獲,但是我還有點糊塗。”福爾摩斯說:“時間太晚,不能解釋了。此外,我還有兩個小疑點,此案還沒進行到最後。如果你明晚六點鍾到我家來,我會給你講這件案子的意義。總之,這是一樁與眾不同的案子。華生,如果我支持你繼續記錄我接手的案子的話,那我要說,這次的記錄一定非常有趣。”

到第二天晚上大家見麵的時候,雷斯德給我們講了這個犯人的詳細情況。我們業已掌握的情況有:犯人叫倍波,但不知他的姓氏,在意大利人居住區是個出名的惡棍。本來他製造塑像的技術很高,也曾安分守己地生活,但後來他走上了邪路,被警察逮捕過兩回,一回是因為盜竊,另一回是因為傷人,傷者是他的同鄉。他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目前他仍然拒絕回答毀掉塑像的動機,但警方已經發現是他親手做成了這些塑像。出於禮貌,福爾摩斯對這些我們早已洞察清楚的事情一直都默默傾聽。但作為了解他的朋友,我察覺到他的心早就飛到了別處,同時他的臉上掩藏著焦急和不安。終於他站了起來,因為門鈴響了。隨著樓梯上響起的腳步聲,一位滿麵紅光、須發花白的老者被仆人領了進來。進門後,他把手中的旅行袋放到了桌子上。

“福爾摩斯先生在這兒嗎?”我的朋友點了點頭,向他笑著說,“我想您是瑞丁區的珊德福特先生?”

“是的,我晚到了一會兒,火車太不方便了。您信上說要收買我的一座半身像。”

“是的。”

“您的信在這兒。您說:‘我想要一座仿笛萬塑的拿破侖像,我願付十鎊的價錢給您。’是這樣嗎?”

“不錯,是這樣。”

“您的來信令我大吃一驚,因為我猜不到您怎麼會知道我有這個像。”

“當然會出乎您的意料,可是理由卻很簡單。哈定公司的哈定先生說,您買走了最後一座石膏像,並且將您的地址告訴了我。”

“噢,是有這事!他告訴您我花了多少錢嗎?”

“沒有,他沒說。”

“雖然我並不富有,但卻是誠實的。我隻用了十五個先令,我想在我拿走您十鎊紙幣之前,您應該明白這一點。”

“珊德福特先生,您的擔心表示你的誠實,但既然價錢已定,我一定要這樣辦。”

“福爾摩斯先生,您很大方。按照您的要求,我帶來了這座像,在這兒!”他解開袋子。於是,我們終於看到了一座完整的拿破侖像。前幾次,我們見到的都是碎片。

福爾摩斯從衣袋中取出一張紙條和一張十鎊的紙幣放在桌子上。

“珊德福特先生,請您當著這幾位證人在這張條子上簽名。這僅為表明,對於這座塑像的占有權和相關的一切權利,全部都從您那兒轉讓給我。我是一個本分人,並且每個人都無法預料到未來會發生什麼事。謝謝您,珊德福特先生,這是您的錢,祝您晚安。”

客人走了以後,福爾摩斯很快行動起來。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塊白布,鋪在桌子上,又把新買來的半身像放在白布中間。然後他端起獵槍,突然往拿破侖像的頭頂上放了一槍,塑像立刻變成了碎片。福爾摩斯彎下腰來,急切地察看著這些分散的碎片。一小會兒,他就得意洋洋地嚷起來,我看到,他手裏高舉著一片嵌著一顆深色東西的碎片,就像布丁上的葡萄幹一樣。

他嚷道:“先生們,讓我把聞名於世的包格斯黑珍珠介紹給你們吧!”

雷斯德和我一下子呆住了。過度的吃驚使我們忽然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好像戲已演到高潮部分。福爾摩斯蒼白的麵孔泛出紅暈,他像著名的編劇在熱情的觀眾麵前謝幕一樣向我們鞠躬。他隻在這時,才中斷理性的思索,而欣喜地接受人們的讚美。朋友的深情讚美使他這個性格內向、孤高自傲的人深受感動。他說:“先生們,這是現今世界上最著名的珠寶,我非常榮幸,通過歸納法進行了一連串的追查:從珍珠丟失的地方——科隆那王子在達柯爾旅館的住處開始,一直到斯捷班尼的蓋爾得爾公司製造的六個拿破侖半身像中的一個。雷斯德,你還記得吧,這顆無價珍寶的遺失曾引起巨大的震動,當時倫敦的警察徒勞無功。為了這件案子,警方征求過我的意見,但當時我還沒什麼頭緒。王妃的意大利女仆曾遭到懷疑,她有個兄弟住在倫敦,但當時並不知道他們有無往來。女仆名叫蘆克芮什雅·萬努齊,前幾天被害的彼埃卓就是她的哥哥,我查過報紙,證實珍珠丟失的日期是在倍波被逮捕的前兩天。倍波因為傷人被捕,抓他時他正在蓋爾得爾公司製做塑像。現在我們理清了案發的時間順序,當然這與我思考的順序正相反。珍珠的確在倍波手中,也許是他從彼埃卓那兒偷到的,也許他們兩個是同黨,或者還是彼埃卓兄妹的中間人,但這無關大局。”

“重要的是珍珠在他手裏,正當他身上帶著這顆珍珠的時候,警察來追捕他。他逃進工廠,必須利用幾分鍾的時間藏好珍珠,否則就會被警察發現。當時六座拿破侖的石膏像正放在過道吹幹,一座還是軟的。倍波是一個熟練工人,所以立刻在濕石膏上挖了一個小洞,把珍珠放到裏麵,然後又把小洞抹平。簡直是天衣無縫,誰也不會想到珍珠竟然藏在石膏像中。倍波被關了一年,同時他的六座石膏像被賣到倫敦各處。他不知道珍珠藏在哪座像裏。搖晃塑像根本沒有幫助,因為珍珠沾在濕石膏上,因此隻有將石膏像打碎,才能發現它。倍波並沒有失望,他很機靈又有恒心,耐心尋找它。通過一個在蓋爾得爾公司工作的堂兄弟,他弄清了買這些像的是哪幾家零售公司。於是他設法在冒斯·賀得遜公司得到雇用,這樣他查清了三座塑像的去處。但在這三座像裏他沒有找到珍珠。然後在其他意大利雇工的幫助下,他又弄清了另外三座塑像的去處。一座是在哈克先生家。在那兒他被同夥跟蹤上了,這個人斥責他對珍珠丟失負完全責任,在拚打中他殺死了他的同夥。”

我問:“如果他是他的同謀,為什麼還帶著他的照片?”“那是為了追尋他時用的東西,如果他想向第三者詢問倍波時可以用來指示倍波的長相。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我想倍波在殺人以後,隻能加緊行動,因為警察隨時會找到他。當然,我不敢肯定他在哈克買的半身像中有沒有找到那顆珍珠。我甚至不能斷定石膏像裏藏的是珍珠,但是我很明白他是在尋找什麼,因為他把半身像拿出去,走過幾棟房屋,在有燈的花園裏才打碎它。既然哈克買的半身像是三個裏麵的一個,那麼也就證明了我告訴你們的,珍珠在裏麵的可能性是三分之一。還有兩個半身像,很顯然他要就近先找到倫敦的那一個。我事先警告屋主,以避免慘案的再次發生,然後帶著你們行動,並且最後將其捕獲。當然,也是在此時,我才明白我們找的是包格斯珍珠。被害者的姓名使我把兩個事件聯係起來。那麼隻剩下一個半身像——在瑞丁區的那座了——而且珍珠一定在那個像裏麵,所以,我當著你們的麵把它花大價錢從物主那兒買來——珍珠就在這裏麵。”

我們不出聲地坐了一會兒。

雷斯德說:“福爾摩斯先生,在你辦理過的眾多案件中,這個案件處理得最巧妙。我們不會嫉妒你,真的,而是把你當做我們的驕傲。如果你明天能到蘇格蘭場,那裏所有的人都會衷心地跟你握手祝賀你的成功。”

福爾摩斯說:“謝謝你!謝謝你!”這時他轉過臉來。我第一次看見他是那樣的激動,這是緣於人與人之間的溫情。過了一會兒,他又恢複了平靜,對我說道:“華生,把珍珠放進保險櫃,再把康克一辛格爾頓偽造案的卷宗取出來。雷斯德,再會,下次你再碰到什麼疑案,我一定會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