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地中天(1 / 2)

“這將是我的末日。”嘉斡上師臉上寫滿了哀傷。

“我來了,你的使命已經完成,不是嗎?”格桑說。

嘉斡上師抬起頭,兩隻迥然不同的眼睛瞪大,死死地盯著格桑。一枯一榮的差別是如此之大,仿佛他的身體是將兩個人先切開後對調、硬生生拚合出來的,看上去沒有一點和諧之處。

“是嗎?我的使命真的已經完成了?”他問。

“是的,有些實情雖然很傷人,但我不得不說。其實你記住的很多事已經沒有參考價值,留在腦子裏沒什麼用處。這個世界變化很快,各個國家之間的代表人物權力轉移加劇,特別是二戰後進入了長時間的冷戰時期,每年都會有一些國家的秘密檔案公布於世……算了,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隻想告訴你,結束這種無盡頭的修行吧,你所堅持的,如一縷空氣那樣毫無價值,就像這本書——”

格桑解開藏袍最上方的一個布鈕,從裏麵掏出一本冊子,正是多吉措姆跟林軒說過的《極物之國》。

“文字是死的,世界是活的,誰若耽於等待,誰將永遠錯過。”她說。

那本被多吉措姆視為珍寶的冊子被她隨隨便便卷在手裏,毫不珍視。

“那本書裏描繪的,就是極物之國,但我始終疑惑,那會不會就是藏地傳說中的香巴拉之國?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聯係?”嘉斡上師問。

在年輕的少女格桑麵前,這不知已經活了多久的老僧,一句一問,尋求答案。

“在我看來,極物之國是真實存在的,而香巴拉之國卻存在太多幻想色彩,是純粹的人類想象力堆砌出來的。”格桑回答,“但我同時在想,這些冊子流傳的年代那麼久了,不知有多少位大師對它做過解讀,將其中最微妙之處都一一挖掘出來。作為後來者,我們如果冒然斷章取義地對它進行解讀,隻會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造成更大的誤解。極物寺能擁有它,也是一種榮幸,隻可惜沒有更多高僧大德勇於放下手邊的瑣屑俗事,轉而窮經皓首地研究它,以至於暴殄天物……”

嘉斡上師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雙手來接那本書。

他與格桑的交接手法有些差誤,剛剛捏到那本書的一角,格桑便鬆了手。啪的一聲,書跌在水麵上。

“呀!”格桑吃了一驚,馬上彎腰去撿,一起有落,隻有兩三秒鍾時間,冊子就被浸透了,淋淋漓漓地向下滴水。

格桑扼腕歎息:““這可怎麼辦?真是糟透了!”

林軒接過冊子,找了一塊平坦的瑪尼石,鋪平冊子,一頁一頁揭開翻晾。

冊子濕了不要緊,隻要找來鎮紙和電吹風,他就有辦法將冊子恢複原先的大概模樣。

那本冊子的每一頁上都有一幅白描圖畫,內容與其它藏傳佛教的典籍並不相同,不是佛像、神器或傳經圖,而是建築、水果、糧食、集市、地圖之類,旁邊用特殊文字加以注解。林軒讀不懂那些,專心致誌地翻曬,隻求把這一件事趕緊做好。

在藏傳佛教的各個寺院中,都有“曬經坪”這一場所。經卷平日裏存放於不見天日的佛堂深處,遭受陰濕蟲蛀之厄,必須在晴天時拿出來逐件晾曬,以延長其保存期。

林軒現在做的,就是僧侶們所做的“曬經”工作。

冊子裏的紙張經過水浸,變得綿軟無力,文字筆畫也被暈染,肯定會影響閱讀,實在是一種巨大的缺憾。

在翻晾過程中,林軒忽然記起了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西遊記》中的一段故事:來自東土大唐的取經者唐僧師徒曆經八十難之後到達西方靈山,求取經卷折返,卻在通天河中溺水,上岸後發現自己取得的是無字經卷,馬上第二次拜謁靈山,終於完成九九八十一難之總數,獲得真經。

“昔日唐僧溺水曬經與今日我在此翻晾《極物之國》的冊子是否有關聯之處?”他放慢了手上的動作,一頁一頁仔細翻閱,試圖從圖畫中發現玄機。

“這漫山遍野的瑪尼石共有多少?”格桑問。

“九萬三千零三百五十五塊。”嘉斡上師回答。

“最大的是誰?最小的是誰?最觸動你心靈的是誰?”格桑又問。

“最大的是我背後這塊,最小的則是在水窪之中,最觸動我心靈的始終沒有。”嘉斡上師歎著氣回答。

“你在這裏那麼久,思想的最深處在哪裏?最高處在哪裏?最廣處又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