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凝視著對方焦黑的一張臉,心中一動,忽然醒悟:“閣下是有前世記憶的人?”
普通人連100歲都活不到,勉強到了80歲左右,已經耳聾眼花,功能退化,成了兒女的負累,而眼前的黑人自然而然地說出“你活一百年”這樣的話,可見他把100年看作是一個極短的時間單位。除了“轉生、複活、轉生、複活”這種無限循環下活著的人,誰能如此看淡時間?看透生死?看穿靈魂?
黑人又是一笑:“沒錯。”
“你的前世是——”林軒追問。
黑人沉默了幾秒鍾,突然低聲說:“所謂山盟海誓,隻是年少無知。現在看透了沒用,我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林軒腦子裏高速運轉,他覺得黑人話裏有話,但急切之間卻破解不開其中的隱義。
黑人頓了頓,繼續背誦13世喇嘛的故事——
在13世喇嘛坐床後的第 8 年,攝政王通善濟隆呼圖克圖逝世。按照慣例,駐藏大臣色楞額查看了攝政王的遺體,然後封存了他的印章,又照舊例來到布達拉宮吊唁。攝政王逝世後,噶廈的四位噶倫召集三大寺、上下密宗學院的代表以及其他重要的僧俗官員商討攝政王的繼任人選,一致推選第穆呼圖克圖繼任攝政王。會後,四大噶倫等向駐藏大臣和喇嘛作了彙報,並請求駐藏大臣向清朝皇帝轉奏,最終,光緒帝批準了奏折。
第穆呼圖克圖來自拉薩著名的四大林(功德林寺、丹吉林寺、策默門林寺、羅色林寺)之一的丹吉林寺,宗教職務是堪布。四大林並不大,但卻神聖不可侵犯,因為它們的堪布都是有名的活佛。按照傳統,在喇嘛未成年期間,通常是從這些寺院的堪布中選出一名擔任攝政王,因此這些寺廟具有極高的地位,連哲蚌寺、甘丹寺、色拉寺也未被賦予過這樣的殊榮。按照舊例,13世喇嘛 18 歲時就應該親政接管政務,光緒帝也曾下令要他親政,但13世喇嘛考慮到自己年齡還小,同時正在學經,恐怕親政以後政教兩誤,就隻把曆代喇嘛的三顆印璽接了過來。
入藏三年,林軒曾五次去過功德林寺、丹吉林寺,三次去過策默門林寺、羅色林寺,那裏的壁畫和誦經者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與大批蜂擁而來、呼嘯而去的遊客不同,他總是在日出或是日落的時候進寺,在太陽的光影變幻之中體會四大林的殿宇深處蘊含的神秘玄機。
很多次,他感覺自己像站在一個巨大的窗戶前,與藏地那些古代高僧的智慧隻隔著一層窗紙的距離,隻要找到最恰當的那一點,輕輕一戳,就能貫通古今、融彙漢藏的至高境界。可惜的是,要想捅破這層窗戶紙真的很難,何況他又隻是一個人默默探索,從沒有遇見能夠點化他的高僧。
那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他甚至有一次在功德林寺三晝夜打坐而突然暈厥過去。因為有那次不愉快的經曆,他暫時停止了對四大林的探索。
現在,黑人提及13世喇嘛的往事,令他再次想到了深入探究四大林的日子。
不知為什麼,當他凝視著黑人的眼睛時,心裏竟然出現了一種“此人曾經見過”的奇怪錯覺。
他跟黑人當然是第一次見麵,因為之前雙方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
“那些往事,曆曆在目,不是嗎?”黑人忽然換了一種語言。
林軒一愣,因為那是一種在廣東、香港交界處的人們常說的變異粵語,以粵語為底,其中又夾雜著潮州話、閩南語的發音,相當晦澀,外地人根本聽都聽不懂。
“你竟然會說這種方言?”林軒反問。
“不止是這一種方言,我還會說很多種。中國大陸各地方言、日語、朝鮮語、馬來語……我都會說。”黑人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表情變得異常痛苦。
“怎麼可能?你竟然同時學會了這麼多種語言?”林軒追問。
黑人想了想,說了一句更加高深莫測的話:“這些語言都不是學來的,而是天生如此。”
普通人聽來,當然會將這句話理解為“語言天才”,但林軒腦中卻像翻江倒海一樣——“一個人天生就應該會說、會寫某種語言,也就是他的母語,是一切生活、工作的基礎,也是他一生絕對不會忘記的基本技能之一。如果一個擁有很多前世的人,而每一次前世又不在同一個地方,則他必定會有無數母語,熟練掌握,永記不忘。黑人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他是一個擁有很多不同國家前世的人。那麼說,他的其中一個前世是在粵、港交界處生活的,真是詭異之極……”
“語言不重要,你聽我說——那些往事,曆曆在目,不是嗎?”黑人提高了聲音。
林軒敏銳地意識到,那是一句暗號。但是,他並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說什麼。
接著,黑人用幾十種不同國家的語言重複“那些往事、曆曆在目”這句話,除了常用的中文、英語、法文、日語、德語、俄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之外,他甚至還使用了非洲大陸上的幾十種民族語言,前前後後加起來至少換了四十多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