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裴之遠和荀大義沒有住在茅草棚裏,他們擔心突然出現的司有成打擾清未,二鬼皆是歇在他臥房的隔壁。
燭火幽幽,荀大義將燈籠的火光吹熄,見裴之遠坐在桌邊沉思,忍不住好奇地問:“怎麼了?”
“你覺得司有成說的話可信嗎?”
“司有成……”荀大義冷笑一聲,“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司大人的兄長。”
不怪他們懷疑,畢竟司無正不在,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說什麼二鬼都無法檢驗真偽,如今將他留下,不過是看著司無正的麵子,若是日後司無正回來,不認這個兄長,他倆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將人全部趕出門外。
“不過你還別說,那兩個小妾長得倒是不錯。”荀大義輕輕笑道,“也不知道司有成憑什麼討的老婆,各個都美若天仙。”
裴之遠笑他沒有見識:“這就算美若天仙了?我看最多算是長得周正。”
“是啊,還是我們小公子看起來舒服。”荀大義笑嘻嘻地打趣,繼而視線轉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清未,眼神裏的笑意迅速褪去,“也不知道小公子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這也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
而此刻的清未雖然看起來毫無生氣,其實二鬼的對話全能聽見,他也自然聽見了司無正的話,從而得知了自己死而複生的真相,內心的驚駭在這麼多天的等待裏硬生生磨成濃濃的思念。
其實清未剛知道自己的肉身和樹芯融合在一起時,對司無正是有埋怨的,誰想變成一棵樹呢?可日子久了,他總想起還在沛縣時,與司無正的寥寥數麵,想起那少年執拗的眼神和眼底不滅的微光,越想越是心悸,最後早就把變成樹芯的不快拋之腦後了。
可偏偏這時,司有成來了,清未聽到二鬼的對話,一瞬間寒意遍布——那是他名義上的夫君,親手奪取他性命的夫君。或許是死而複生以後太久沒有恢複死前短暫記憶的緣故,清未就算想起殺害自己的凶手是誰,也一直沒有直觀地感受到恐懼,而今司有成的出現,徹底激起了他心中的憤懣與畏懼。
清未自問嫁進司家後勤勤懇懇,每日照顧司有成的起居,比下人還要盡心盡責,不為別的,就為了司家肯給他一口飯吃,可司有成又是怎樣對待他的呢?不聞不問都算是好的,有的時候醉酒歸來,動軸打罵,無外乎是在煙花場所吃了癟,又或者是身體的隱疾被發現便拿清未出氣。清未當真是好脾氣,雖然憋悶但從不反抗,畢竟離開司家,他一個嫁過人的男妻根本無法生存,去給人做工都會受到歧視。
這樣的日子熬了幾年,終結於司有成的私欲。
清未心知肚明,司有成不喜歡自己,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厭惡,因為他的存在就像一根恥辱柱,將司家長子牢牢地釘在上麵,司有成醉酒後也說過,每每見到清未就仿佛看見無數人圍在自己身邊,嘲笑他不能人道。可清未又有什麼辦法,他能做的就是將分內的事搭理得井井有條,直到那天……
他已經記不清那天司有成回來時有沒有喝酒了,他隻記得自己如往常一般宿在偏僻的臥房裏。司有成無事不會來,所以清未並未有所防範,可是夜深人靜之時,臥房的門突然被推開,緊接著就是踉蹌的腳步聲,他困頓不堪,下意識地喚了聲“夫君”,然後被月光照亮的紙窗上登時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形。
是司有成。
清未心裏咯噔一聲,直覺不妙,又聞到濃濃的酒味,便想著扶夫君去喝一碗醒酒湯,誰知就在他低頭穿鞋之際,後腦被鈍器擊中。一時間血腥氣撲鼻,清未跌跪在地上,吃力地伸手想要扶住麵前的木椅,誰知手剛抬起來,後腦又挨了一下,等他再次恢複意識,麵前一片漆黑,稀薄的空氣在狹窄的空間裏逐漸流失。
清未喊過,瘋狂地掙紮過,可是毫無回應,那時他便明白,自己已經被封在棺木裏埋在了地下,無論再怎麼叫喊都不會有人來救他……哪怕後來挖開墳的司無正,得來的不過是一具早已冷透的屍體罷了。
所以這叫清未如何不怕?曾經將他殘忍殺死的人就在府中,帶著嬌妻美妾毫無負罪感地來找司無正。
司有成當真沒有罪惡感,他借宿在府中的偏房中,心生怨恨,覺得司家的下人苛待於他,畢竟在他出發前抱著一來就能升官發財的美夢,如今不僅沒官做,還被兩個下人模樣的家仆教訓,司有成是越想越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