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蠟油在他指尖凝結,淡紅色的痕跡仿佛淺淺的血泊。清未盯著看了會兒,用指尖將它碾碎,細微的刺痛纏繞生長,迅速在他的心裏紮下了根。
這條命是司無正給的。給的時候一點也沒考慮清未的意見。
清未盯著院子裏的夾竹桃樹無聲地笑起來,司無正這人有意思得很,自己因為借屍還魂的事與皇帝結怨,到頭來卻用類似的法子來保住他的命,倒是不怕他記恨。
可是清未又怎麼會記恨司無正呢?他的心和命都砸在了這個人身上,到頭來到底是要還的。
夜風孤寂,半開的紙窗在風中微微發抖,清未的身影映在牆上,像一縷無家可歸的幽魂,他的心髒狠狠地抽縮了一下,想到司無正,難言的苦悶便噴湧而出。
他哪裏舍得那個人在生死的邊緣掙紮,尤其是在邊關苦寒的夜晚……清未想都不敢想,即使他明白自己這麼做並不能讓司無正長命百歲,最多延長幾日性命,但也足夠了。
書房的門輕輕打開,清未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前院飄著溫暖的火光,大抵是荀大義在和裴之遠說話,對於這兩個鬼,清未從一開始的難以接受,到如今的視作知己,算起來也不過半年的光景,可就是這半年的光景,也讓清未留戀。
他所留戀的人世間的溫情,不過是三兩好友,萬家燈火罷了。
夾竹桃樹在月夜裏搖曳,葉片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月光,清未抬手撫摸幹枯的樹幹,由衷地感謝這棵樹賦予自己的生命,但是萬事終要有所了結。
微弱的火苗靠近了葉片,夜風猛地緊了起來。
在前院和裴之遠說話的荀大義正在撥弄燈芯,言辭間談到的依舊是清未。
厲鬼不放心地嘀咕:“我覺得小公子有自棄之意。”
裴之遠坐在桌邊歎息:“我如何感覺不出來?隻是這事我們根本勸不住,畢竟清未的命是司大人給的,如今要還回去,占理。”
“占理也不能啊!”
“我當然知道不能。”裴之遠煩躁地瞪著厲鬼,“你也別在我這兒待著了,快去後院看看小公子,我總覺得……”鬼差話說到一半,突然向荀大義撲去。
厲鬼嚇了一跳,閃身躲開,裴之遠與他擦肩而過,撞開窗戶大叫不好。
原來後院燃起了熊熊大火,肆虐的火舌在寒風中升騰,眼瞧著陣勢比頭一回臥房起火還要大,二鬼皆是瘋了似的奔跑。
然而為時已晚,等他們回到後院時,夾竹桃樹已經被火光包圍,清未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一隻手扶著樹幹,一隻手捂著嘴輕咳。
他看見了二鬼:“你們……來了?”
荀大義被濃煙嗆得說不出話,裴之遠則撕心裂肺地喊:“小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清未微微偏頭,答得理所應當:“把命……還給司無正啊。”
他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我知道……這樣……改變不了什麼……可……可哪怕隻有一個時辰,我也要……還……”他剩下的話淹沒在二鬼的呼喊聲裏,綿延的火勢瞬間傾吐了模糊的人影。
荀大義發出一聲慘叫,不管不顧地要往火海裏衝,但是裴之遠含淚拉住了他。
“你現在附身在別人的身體裏!”鬼差拽著他的衣領咆哮,“冷靜點。”
“怎麼冷靜?”荀大義哭得悲痛欲絕,“小公子死了……小公子真的死了,那棵樹都燒沒了,他一個樹芯還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