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四年正月十五,上元節。幽州。燕京城。
落日西斜,天已黃昏。燕京城內卻依然冷冷清清,幾條主要的大街上幾乎看不到過往行人。偶有一兩個,大多也是貼著牆根走路,一旦發現巡視的金兵,要麼縮在牆角不敢動彈,要麼直接跑入狹街僻巷。
就是在最繁華的年月,燕京的上元節也比不上汴梁的十分之一。畢竟上元之夜的汴梁城,可是赫赫有名的不夜城。而燕京一直都是有宵禁的。但燕京城的居民,不管是漢人還是契丹人,照樣也會模仿汴梁風俗,在城中的繁華街道,大點燈燭,猜燈謎,玩雜耍。當然,上元節的重頭戲還是祈福。上元節敬的是太一神,又稱天官。所以這節日也叫做天官賜福節。
縱然金人占了燕雲,管控嚴厲,動輒以大兵洗街市。前幾年的上元節,金人依然會放鬆管製,讓滿城百姓可以在街上自由活動,買些燈燭香油,以便祈福之用。
但今年就不一樣了。
數十萬護民軍殺入了燕雲地界。最凶悍的楊矛子離燕京不過數十裏。金人早在燕京城實行了軍事管製。幾條主要大街上,隻許兵將出入。普通市民膽敢上街,輕則抓 ,重則殺。正因為這個原因,元夜將至的燕京城依然冷冷清清。無論是契丹還是漢人,全都躲在自家的庭院裏,等待著明月升起的那一刻。他們決定用最虔誠的祈禱來祈求天官賜給他們平安和幸福。
原來的遼國南院府,如今的金燕京留守府內,卻是一片歡歌笑語。劉彥宗傍晚時分打馬回城,衝進完顏希尹的留守府,聲音很大地喊道,“宰相大人,我軍大勝。楊矛子全軍潰散。”
完顏希尹和韓企先時立愛已在燕京城中等了一整天。雖然剛才已有信使帶來了金軍大勝的消息,但他們不知道到底是大勝還是小勝。如今燕京城中屯了一百二十萬石糧草,這是從燕雲豪強中榨出來的最後一大筆糧草了。就因為楊再興的這支騎軍,他們遲遲不敢送往涿州前線。萬一在路上被楊再興放火燒掉糧草,可就萬事皆休。畢竟連對燕雲豪強知根知底的時立愛都告誡完顏希尹,至少在今明兩年之內,不可再逼迫燕雲豪強供給糧草。否則他們絕對會串連造反,投向護民軍都有可能。
正因如此,當親臨前線指揮的劉彥宗非常痛快地告訴他們,楊矛子近九千騎軍戰亡大半,楊矛子身中數十箭,退入了燕山深處時,完顏希尹還是忍不住連聲高呼。“痛快!痛快!這下楊矛子再也威脅不到我軍糧道了。”
時立愛疑惑地問,“劉大人,四太子怎麼沒回城?”
劉彥宗笑著說道,“四太子不會回城了。他已經收到都元帥的軍令,讓他率領二萬精騎,會合數萬漢兒軍,去蔚州阻攔牛皋。嗬嗬,嶽南蠻還想靠牛皋替他解圍,這一次,他做夢也沒想到楊矛子會敗得這麼慘,而牛皋也別想衝破四太子的阻截。這下嶽南蠻弄巧成拙了。他敢以身為餌,我們就吞掉他這隻餌。”
完顏希尹握緊拳頭,十分肯定地說,“我軍糧草足夠食到三月底。糧草耗盡之前,嶽南蠻必被我軍生擒。”
時立愛趕緊恭喜完顏希尹。“隻要破了嶽南蠻,就憑宰相大人籌措糧草的功勞,絕對可以封王。”
完顏希尹得意地說,“籌措糧草,全是你們三個的功勞。老夫可不敢居全功。傳令下去,在後堂大擺宴席,今天我與三位大人不醉不歸。”
整個幽州城內,全是死氣沉沉的黑色,隻有燕京留守府內一片輝煌。手臂粗的牛油蠟燭,至少點亮了幾百根。有風的地方,罩上燈罩,沒風的地方,任它自燃。
留守府的宴會大廳裏,幾十個文武官員一邊大吃大喝,一邊不住口地向完顏希尹和另外三個大臣送上拍馬屁的吉祥話。
四個人頓時心情大好,把美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子。很快四個人都有點醉眼醺醺了。
留守府東側的一個庭院,乃是原大遼尚書的宅第,如今歸了金國萬戶完顏闍母。完顏闍母人在前線,妻兒皆在黃龍府,所以這個偌大的宅第略顯冷清,隻有幾十個下人守在這裏。完顏闍母是女真主義者,下人全是女真人。他們還沒有過上元節的習慣,隻有喝酒的愛好。留守府那邊杯盤交錯,酒香四溢。他們當然也不會閑著。他們從完顏闍母的酒窯裏搬出十幾壇酒,就在庭院裏大喝起來。
完顏闍母的宅第東側,則是一個大遼貴人的宅第。本來是分給完顏銀術可的,完顏銀術可死後,他的子女不願住在幽州,就把這個宅子賣給了一個巨商。
這個名叫王良存的巨商是個附庸風雅之人。半月之前,他開始在宅第裏修築假山。每天都有漢兒民夫用小車往他家院子裏送土,送竹子,以及各種奇石怪樹。
極為精明的時立愛曾借故去這個宅第裏走了一趟,結果發現王良存真的是在修築假山。時立愛絕對想不到,這個王良存乃是護民軍情報司的副司長,主管燕雲地界的所有情報人員。他之所以修築假山,並不是為了借助假山的高度去偷窺留守府,而是為了掩護一個直通留守府的地道。一個將近七百米長的地道需要挖出很多土,若是堆在院中,自然會引起金人懷疑。隻有用修築假山的借口,才可以瞞過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