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身布衣的嶽飛筆直地站在牛家客棧的門口,麵沉似水,默默地望著空下來的大街,以及一些舉著火把在街道上亂竄的亂兵。從這些士兵身上破爛的紅色軍服,破舊的連沿子都耷拉下來的範陽笠,就可以看出這些士兵都不是大宋正規軍,而是那些來應天府勤王的民壯。
這是靖康二年六月的應天府。春二月,女真大軍破汴梁,擄徽欽二帝,及上百萬汴梁市民北上為奴。僥幸逃脫虎口的徽宗九子趙構在相州建立兵馬大元帥府,聚集各地將領,大肆召募民軍,很快就組成了一支不下三十萬人的大軍。
但趙構沒有采納宗澤截敵歸路的計策,反而按兵不動。直到女真大軍把徽欽二宗帶到了燕雲,趙構才率領大軍北上大名府。又從大名府轉到開德府,又從開德府遷到東平府,最終於五月時節到達應天府,稱帝,改年號為建炎。六月初,趙構車駕南下揚州,除了比較親近的軍隊隨他南下,約有十萬民軍被拋棄在了應天府。
剛到應天府的時候,很多民壯懷抱一腔熱血,準備在康王的率領下保護家園,驅逐金狗,順帶著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可是再看眼下的這些民壯,一臉麻木,眼神茫然,一手提著刀槍,一手舉著火把,看到亮著燈火的店鋪就會衝上去踹門,踹開了就衝進去搶掠一番,踹不開就罵上幾句,大咧咧走開。
所有的民壯幾乎都有變成亂兵的跡象,試圖在應天府搶上一把,好帶些錢財回家。因為此刻的他們沒人約束,也沒人管製了。他們已經被剛剛登基的皇帝拋棄了。
隻是這些亂兵卻沒有一個膽敢到牛家客棧來踹門的。在嶽飛的腳下,已經倒下了十幾個亂兵,在地上不住叫喚。他們的慘狀提醒著其他試圖過來的亂兵,不要過來。這位爺乃是殺神再世。我們惹不起。
嶽飛看著大街上的亂象,在心裏告訴自己,這就是靖康年間的中原,這就是亂世。如果自己不想在十幾年後被趙構以莫須有的罪名殺掉,就必須最大限度地保住中原的元氣。隻要自己不南渡追隨趙構,趙構想殺自己就沒那麼容易。
嶽飛之所以未卜先知,是因為此時的嶽飛已經不是昏迷前的嶽飛了。
半月前,身為武翼郎的低級軍官嶽飛聽說皇帝要遷都建康,憤然上書,指責執政大臣怯敵如虎。結果以小臣越職的罪名被打了二十軍杖,然後革職,逐出了軍營。
執行軍杖的二個士兵是從上麵派下來的。棍棍都把嶽飛往死裏打。如果不是嶽飛自幼習武,功力深厚,肯定就被當場打死了。就算如此,也被當場打昏在統製劉浩的軍帳裏。
幾個好弟兄把嶽飛背出了軍營,投在了牛家客棧裏養傷。
嶽飛在客棧裏昏迷了三天三夜。
就在嶽飛昏迷的時候,一個死在淞滬戰場上的民國軍人嶽效飛,英魂不滅,逆行千載,乘虛而入,試圖占據嶽飛的身體。隻是嶽飛的固有意識太過強烈,就是在昏迷之中,依然和嶽效飛的靈魂爭奪身體的控製權,結果一連爭執了三天三夜,直到嶽飛固有的意識和嶽效飛的意識合為一體,嶽飛才在客棧的床上睜開眼睛。
醒過來的嶽飛聽說趙構已走,應天全城已亂,第一時間就是下床走到牛家客棧門口,觀望應天大街上的動靜。他在床上昏睡了三天,背上的杖傷幾乎已經全好,根本不影響他施展拳腳。
三拳兩腳打倒十幾個試圖來洗動客棧的亂兵之後,嶽飛臉上的神情反而輕鬆下來。
還好還好。還來得及挽救應天府。因為走在大街上的亂兵大多三五成群,頂多十幾個人一夥,至少還沒有出現數萬亂軍一起出動血洗應天的悲慘景象。
此時大多數勤王軍將領還沒有放棄心中的那道底線。還沒有親自下令洗劫應天府。但罪惡是可以傳染的,在這些小股亂兵的刺激下,很多將領隨時都會下令燒殺搶掠。
要知道勤王軍不是應天本地人,多數是從黃河以北過來的,金人在他們的老家殺人放火,他們照樣可以在別人的老家殺人放火,不會有一點心理負擔。
嶽飛的眼睛掠過亂兵身上,望著臨街的房子,心頭湧起一陣悲憫。這些應天百姓前陣子已經把未來幾年的賦稅都交給康王了,以為可以獲得真命天子的庇護,沒想到一轉眼就被康王拋在了亂兵的刀鋒之下。
因為康王的遷都過於突然,這些百姓連糾眾自保的機會都沒有。現在隻能提心吊膽地活過每一天,祈禱著這些亂兵早日離開應天府。
根據自己獲得的記憶可以得知,因為這幾萬亂兵的存在,擁有上百萬人丁的應天府,在明年金兵南下時已經荒無人煙。這說明繁華的應天府會被這幾萬蝗蟲般的亂兵糟塌成一片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