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薛弼走進大堂,黃縱就看這個狂生不順眼。如今見薛弼如此推崇護民軍,雖然心中高興,但仍然想給薛弼點難堪,所以故意問道,“護民軍不到五萬之數。宗翰可是女真軍神,身經百戰而無一敗,又挾三十萬大軍洶洶而來。以六倍軍力壓上,就算護民軍全力以赴,勝負也在兩可之間。宗道為何認定我軍必勝呢?宗道切莫麵諛啊。西漢季布有言,麵諛者當斬。”
西漢初年,漢高祖劉邦敗於匈奴單於冒頓之手,借陳平之計,方才脫險。劉邦死後,冒頓派人吊唁劉邦時,口出不遜,調戲呂後。猛將樊噲向呂後言道,“臣願請十萬騎,縱橫匈奴中。”而季布則向呂後直言,“樊噲麵諛,可斬之。”讓樊噲很有一點下不來台。
劉邦的三十萬大軍尚且敵不過冒頓。一勇之夫的樊噲竟敢妄言橫掃匈奴,這就是典型的吹牛逼,說豪言壯語。隻為了讓上司聽得舒心,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袁崇煥就是明朝的樊噲,在皇帝麵前豪言五年平遼。結果反而被女真大軍打到了北京城下,自己也下獄而死。
但薛弼卻不以為然地說道,“黃大人理政之能,在下佩服之極。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黃大人在軍略上就有點見事不明了。”
黃縱見薛弼還敢出言不遜,當即冷笑道,“黃某的確不善於運籌帷幄。還請宗道多多指教。”
薛弼朗聲說道,“黃大人,宗翰雖然人多勢眾,但其人已老,銳氣已失。其麾下諸將也多是老將,戰場經驗豐富,但也和主帥宗翰一樣,隻有暮氣,沒有銳氣。根本不足為懼。嶽帥在清水鎮敗銀術可,固然是因為背嵬軍能征善戰。但如果讓銀術可年輕二十歲,我想嶽帥未必能勝。”
嶽飛聽到這裏,當即點頭說道,“不錯。銀術可確為女真名將。那一戰,他最開始打得太過謹慎,後來取勝心切,又打得太過冒險。不過說實話,那一戰是背嵬軍成軍以來的最大苦戰。能勝,實在是僥幸。”
薛弼搖頭說道,“戰場上不存在僥幸之事。嶽帥太過謙虛了。”說到這裏,薛弼把頭轉向黃縱,繼續說道,“兩軍作戰,氣勢為上。但光有氣勢,也不足以勝敵。關鍵還是看實力對比。但宗翰如今又犯了銀術可的錯誤。如今他擁兵三十萬,卻又兵分四路。一路攻開德府,一路攻滑州,一路渡河,而他的中軍卻在孟州濟源,正在圍剿太行山義軍。傳言宗翰和希尹不和,也許分軍的決定是完顏希尹做的。但不論如何,如今竹蘆渡不過一萬女真鐵騎,三萬仆從軍。若我軍全力壓上,迅速擊潰沙古質,就能守住黃河南岸。女真軍雖有數十萬大軍,不得舟楫渡河,無能為也。二年前之所以守不住黃河防線,那是因為將懦兵怯,女真兵尚未渡河,這邊就已經棄營而逃。但在宗帥的督戰之下,黃河防線安如泰山。”
薛弼用手一指太行山方向,氣勢昂揚地說道,“隻要擊潰了沙古質部,我軍就可以渡河北上。以太行義軍撓其後,以護民軍抗其鋒,以汴梁大軍搏其側,宗翰之軍雖強,無能為也。”
宗澤聽到這裏,拍手叫道,“說得好。擊潰沙古質部,渡河北上。宗道不但有謀,而且有勇。如今朝臣多數都是得過且過之輩,隻求守住眼下城池,根本不思恢複淪陷城池。薛宗道,像你這樣的書生,如果朝中再多三千就好了。”
薛弼對宗澤弓身施禮,若有所指地說道,“宗帥,如果一柄利劍的劍柄腐朽,劍鋒再利也沒有用。如果一支軍隊的主帥昏庸,士兵再英勇善戰,也難逃覆滅之危。如今我朝缺得不是敢言的書生,缺得不是敢戰的大臣,缺得是一位敢戰的君王。依薛某看來,萬歲爺雖然弓馬嫻熟,但畏金如虎,著實不可倚靠。”
“大膽狂生!”陳淬見薛弼竟敢誹謗聖上,當即拔劍出鞘,出言喝道,“你不過一個白衣秀士,竟敢出言無狀,可知我朝雖不禁言,卻也有犯上之罪名乎?”
薛弼長笑道,“君做得,臣就說得。君能棄萬民,萬民就能棄君。萬歲爺登基之後,一味南遷,如今又把宗帥貶到洛陽,所作所為,完全是在為金人開路。薛某雖為一書生,但就見不得怯懦的君王。陳將軍拔劍意欲何為?薛某願以頸血試你的劍鋒。”
陳淬手中的長劍已經指向了薛弼的胸口,但不敢真的動手。因為這大堂裏,做主的乃是宗澤。宗澤咳了一聲,慢慢說道,“陳淬,把劍收起來吧。宗道不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的敵人乃是沙古質,是宗翰,是女真的鐵騎。大敵當前,宋人若還在自相殘殺,錦繡河山終將成為女真人的牧場。”
陳淬狠狠地瞪了薛弼一眼,方才退到一旁。宗澤又望了衣冠如雪的薛弼一眼,歎了一口氣。“宗道,為人子者,不敢言父過。為人臣者,不敢言君非。宗道實為大才,一席話把我的病根去了大半。但我卻不敢用宗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