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脫十二條掣龍索趕去救她,顧不得一身的傷痕,卻還是遲了。忘川河上,三千惡靈淬煉的修羅陣結成百丈高的浪牆,挾裹著猙獰的鬼笑聲直達天際,久被束縛在羅刹塔的戾氣漫天呼嘯,引來血腥的驟雨傾盆而下。
噬魂鎖穿過她的琵琶骨將她牢牢鎖在修羅陣中,天雷一道接著一道打在她身上,聲聲如利刀淩遲於身。她臉色蒼白,閉著眼睛緊緊咬著下唇,背後巨大的白色羽翼被雙雙折斷。因是穿著一襲大紅的衣裳,她身上看不出半絲血痕,皓白的腳腕上卻鮮血淋漓,血珠順著腳踝滴落下來,一顆緊接著一顆,將腳下的雨水染紅一片。他的心驟然緊縮,眼中翻湧出滔天怒氣,一個霹靂便將守陣的夜叉拍得灰飛煙滅。
他舉起右手,凝聚所有修為結出破陣的印伽,幾十個霹靂打下去,修羅陣的結界終於被他砸出個口子。惡靈們尖叫著爭相從口子中逃竄而出,羅刹塔隨之轟然倒塌,修羅陣化成無數水珠跌進忘川河中。她落進他懷中,輕得像是天空中不經意飄過的一朵閑雲,又像是南山上寂靜凋零的梅花。雨霽天晴,百鳥從四麵八方飛來環繞在她身邊哀鳴一片,忘川河上十裏雪顏葳蕤怒放,灼灼血色傾天妖嬈。
她睜開眼睛,眼角滑過一滴血色的淚珠,看了他一眼,勉力笑了笑,說:“你現在跑來救我是憐憫我嗎?”
她說:“我聽到有許多冤魂在忘川河上啼哭不止,是我羽族覆亡了嗎?”
她說:“一切都是命數,如今想來,雖我落得個闔族滅亡的下場,對你竟也怨不起來。”
她說:“玄澤,幸好我是神,沒有來世。”
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終是顫抖著睫羽閉上了眼睛。十裏雪顏隨之盛極而凋,忘川河上,雪顏落紅漫天飛舞。
他化出一方臥榻,抱她更緊,一身玄衣將她裹得嚴絲合縫。他將頭深深埋進她的肩窩,語氣輕緩得似在歎息:“這麼多年了,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那些難聽的話都是我騙你的,你難道聽不出來嗎……雪顏,睜開眼睛再看我一眼好不好,我發誓再也不騙你了,雪顏?”
她卻再也沒有醒來,他抱著她在忘川河上坐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太陽從扶桑樹上爬起來,他才終於清醒地認識到她是真的活不成了。他有些迷惘,若她死了,他還活著幹什麼?若她不在了,他這三千年的隱忍還剩下什麼?
他突然有些明白什麼叫做害怕了,害怕不是來源於外界,而是來源於內心,讓人不寒而栗。他的嘴唇顫抖著吻上她額間那朵冷麗的雪顏花,眼裏惶惑得厲害,他說:“早知是此結局,我又何苦……”,頓了頓,續道“羽族同你有什麼幹係,龍族同我又有什麼幹係?咱們從前離開他們的時候不是很快樂嗎?”
天地靜極,千裏忘川,渺無際涯,他長嘯了一聲,帶得忘川的河水洶湧一片,他起身將她抱起,風馳電掣般地衝向了無極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