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戀跳河死掉了。
陳喬跳河死掉了。
我媽帶著這個消息上飯桌的時候,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準備再喝一口湯就去午睡,我甚至已經挑準了一塊沒有刺的魚肉,但我媽的這個消息,這個我一時之間還不能判斷出好壞的消息,讓我握著不鏽鋼大勺的手重重地抖了起來,然後我眼巴巴地看著那塊魚肉重新沉進奶白色的魚湯裏,和那些帶著刺的混在一起,我生氣地在裏麵攪來攪去,我媽一筷子打在我手背上,說:“我說陳喬跳河死掉了!”
知道我再也找不到那塊完美的魚肉之後,我有些泄氣地放下了手中的不鏽鋼大勺,然後把碗一推,跟我媽說,哦,我什麼也沒跟她說,是她在我進屋之後自己自言自語說了一句:“造孽哦!”
造孽哦,在她眼裏,什麼都是造孽,我考上三流的大學是造孽,我爸,不對,周勤跟她離婚是造孽,我跟陳喬談戀愛是造孽,現在陳喬死了也是造孽。我媽是一個失意的中年勞動婦女,中年這個事實已經讓她抬不起頭,勞動這種身份屬性隻讓她更加疲憊不堪,她還有一個不完整的家,和一個永遠不爭氣的女兒。
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高三跟人談戀愛,成績一塌糊塗,後來被她強製著分手,分手以後,成績更差,結果就上了一所三流大學,每天拿著她的錢混吃等死。她每天詛咒著那個叫陳喬的人,那個在她眼裏毀了她不爭氣的女兒的一生的人,詛咒他去死,被撞死,被毒死,被打死,好了,菩薩終於不耐煩了,收了他,讓他自己跳進河裏淹死了。不知道我媽滿意不滿意。
你問我?我沒什麼想法,我還不知道是好是壞,我是一個腦子不怎麼靈光的笨學生。我跟陳喬,陳喬是個混混,但他是個有文化的混混,我們同時喜歡著博爾赫斯,我說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像博爾赫斯那樣,在圖書館裏了卻殘生,對人世的一切不聞不問。陳喬就說:“那不行,我還想跟你做愛呢!”於是我們就在一起了,沒有什麼理由,或許僅僅是因為那句“我還想跟你做愛呢”。我跟陳喬在一起之後,逃課就成了家常便飯,他騎著小電驢帶我繞著縣城兜風,跟我說他以前的一些事情,風太大我也聽不清他說什麼,隻能在後座胡亂敷衍著,那時候我想,這個人話真多,為什麼還會那麼喜歡博爾赫斯。那麼沉默,睿智,開闊,優雅的博爾赫斯。他應該喜歡王小波,那個和他一樣的,年輕的小混蛋。
我們最常去的,或者說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是我們縣一個叫水上公園的公園,我們坐在湖心的草地上,我緊挨著他,常常有種我閉上眼睛就能順著他的血管,一路爬進他的高級中樞然後搞爛他讓他成為一個沒有思想的人質的錯覺。幾乎是每一次出去,每一次我們那樣肩挨著肩坐著,他都會提起一個人,是他的初戀,他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堆,說他們是青梅竹馬,說他們郎情妾意,說他們天作之合,說他們有緣無分,我那時候就像一個偷聽西廂記的小孩,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對這樣的故事應該有所反應才對,我應該憤怒,失落,或者難過,而不是真的以為自己在聽西廂記,如果我們真的是在相愛著的話。
陳喬問我:“你不嫉妒嗎?”
不,我不嫉妒,不憤怒,不失落,不難過。
除了水上公園,我們第二個最常去的地方,或者陳喬第二個最喜歡的地方,是一家叫大師傅的石鍋拌飯。每天下午放學,他就挎著書包在我們班門口等我,然後我們一起下樓去取他的小電驢,然後他帶著我直奔那家石鍋拌飯。他總是要一份牛肉石鍋拌飯,然後加兩個溏心蛋。我問他是很喜歡吃溏心蛋嗎,陳喬說嗯,說初戀就叫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