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翠芝終於點完了菜。她霸道地將一桌子的菜都給點齊了,而且絲毫不問喜橋與柳歡喜喜歡吃什麼,便將菜單交給了服務生,而後擺出主人的姿態道:就這些,盡快上菜吧。
這讓喜橋在柳歡喜麵前,有些丟麵子的感覺。她恨不能將自己塞到茶壺裏去,碎成茶葉末也不怕。
好在柳歡喜寬宏大度,也大約做好了被未來嶽母百般刁難的準備,所以在唐翠芝故意補充了一句:你們沒有忌口吧?柳歡喜連忙接上一句馬屁:不用問也知道,媽點得肯定都合我們胃口。唐翠芝臉上終於在這句馬屁後,有了一點笑意,不過那語氣依然是刀子片劃過一般:你人長得一般,嘴巴倒是抹了糖似的,不過,當我們金家的女婿,隻有嘴巴沒有金子可是不行的,你們單位油水多不多?有沒有外快?每月能拿多少錢?
唐翠芝這三個發射出來的炮彈,可真是嚇了柳歡喜一跳。他看了一眼喜橋,求助似的試圖從她那裏獲得援助。喜橋不忍心,終於假裝鎮定一下,瞎扯開了:媽,歡喜他們單位,工作穩定又輕鬆,比我們單位油水多,拿錢也比我們多。
唐翠芝一下子又恢複了做嶽母的威嚴,訓斥道:你回答什麼?又沒問你!男人比女人掙錢多,天經地義,如果比你都少,讓你將來喝西北風去啊?!
喜橋心裏暗想,喝西北風也與你無關不是?你怕是連西北風都得掠奪一點過去!
柳歡喜趕緊接過去:媽,您放心,我們單位每個月基本工資有四五千左右,其他雜七雜八地每年也有10萬塊。
喜橋看了一眼柳歡喜,她對人家的工資不怎麼關心,也從未問過柳歡喜的收入,聽到這個數目,她直覺他是撒了謊,但謊言有多大,她不可知,但是從唐翠芝放鬆下來的表情裏,看出來,這個數目,在唐翠芝那裏,算是勉強過了關。喜橋收入也就柳歡喜的一半多一些,當然,如果柳歡喜的數字相對準確一些的話。
菜很快地上來了,這多少鬆弛了一些唐翠芝審訊犯人般的那股子勁。她大約裝高雅也裝得累了,看到她喜歡的水煮魚,立刻就渾身鬆懈下來,將那魚轉到自己身邊來,一筷子下去,就夾起魚背上一塊肥碩碩的鮮肉。待吃了幾筷子,稍微墊了一下腸胃之後,唐翠芝這才抬起頭來,白眼瞥了一下喜橋,喜橋也瞬間將唐翠芝的指示,傳遞給柳歡喜。柳歡喜倒是領悟得頗迅速,一邊將一塊排骨用幹淨的筷子夾到唐翠芝的盤子裏,一邊開始第二輪的真心表白。喜橋覺得這頗像電視台相親節目裏的自我推薦,當著未來的嶽母,要使出渾身的解數,甚至要動用催淚彈一樣的煽情故事,來試圖打動那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恰好柳歡喜正賣力表演,說自己如果娶了喜橋,會讓唐翠芝住在自己家裏,跟在皇宮一樣。喜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而且,這一笑,跟脫了韁的野馬似的,無論如何都止不住它。喜橋甚至還笑出了眼淚,有那麼一兩滴,幾乎濺入到了麵前的菜盤子裏。
唐翠芝終於掛不住了,將筷子一摔,嗬斥道:金喜橋,有點教養行不行?將你生在金家真是委屈了金家老小了!喜橋顧不得收斂風度,忽然想起來自己出身的問題,當著柳歡喜就問唐翠芝:媽,你這麼說,意思是……我不是金家的親骨肉?
這句算是戳痛了唐翠芝,她的臉瞬間就由紅變白,剛才的紅如果是排骨紅,這會的白則是魚肉白。但是喜橋也知道,有柳歡喜在,唐翠芝是不會發飆的,她就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讓唐翠芝掉價,她也不惜用自己在柳歡喜麵前掉價的方式,來進一步打擊唐翠芝,因為她知道隻有這樣,唐翠芝才會迫不及待地將她這塊可以掙到一份彩禮的“寶物”,盡快甩出去,而且,這一甩手,肯定是低價。
這大約算是長期跟唐翠芝作戰,總結出的經驗與戰術吧。喜橋知道唐翠芝的痛處所在,隻要關鍵時刻,在那痛點上戳上一戳,唐翠芝自會收斂一些自己的鋒芒,不致於將喜橋給刺得遍體鱗傷。喜橋想,這算是自我保護?還是對金家完整的護佑?
喜橋想不清楚,但卻知道唐翠芝在喜橋突兀的問題裏,變得失了剛才的囂張氣焰。她沒有搭理喜橋的問題,卻是訓斥旁邊的金小貝:光知道低頭吃,這麼大了,怎麼就沒教養,連酒都不知道倒!這一句當然是說給喜橋和柳歡喜聽的。柳歡喜麵皮被嘲諷得青紫起來,但也沒有忘了起身,畢恭畢敬地給唐翠芝倒滿一杯酒,盡管那酒杯裏,一直都是滿著的。
柳歡喜端起酒杯,又朝喜橋使一個眼色,示意她站起來一起敬唐翠芝一杯。喜橋本想繼續賭氣,不給唐翠芝台階下,但是看到旁邊金小貝怨恨到想要射一箭過來的眼神,還是卑躬屈膝,向唐翠芝投了降。
隻是話都讓柳歡喜這個代表給說了,喜橋打死也不會對唐翠芝開口說那些祝她長命百歲之類的矯情話,她想那樣等於間接咒自己短命,唐翠芝活得多長,她的煩惱,就有多長。不,金小貝是接替唐翠芝在後半生繼續折磨她的。
柳歡喜當然不知道,居然敢主動向那刀山火海上闖,開口就說:媽,您放心,以後成了一家人,除了照顧好您,我也會照顧好小貝,而且現在小貝也在省城了,離得這麼近,關照起來更方便了。
唐翠芝挑一下眼皮,看了舉杯下保證書的柳歡喜,喝下一口酒,而後像推銷一件商品一樣地,將金小貝推銷出去:那麼我們家小貝,以後就交給你了。現在他在省城並不代表以後會在,要想安穩,能讓你們照顧方便,還得工作盡快落實下來……
唐翠芝故意沒說後半句,而是繼續喝酒,夾菜。喜橋知道這後半句等著喜橋和柳歡喜來填補空白呢,而且,還必須是他們兩個,缺一不可。喜橋覺得自己像站在刀尖上舞蹈一樣,明明疼得鑽心,還得裝出他媽的一副傻逼幸福樣。
既然已經提出了這樣的條件,喜橋幹脆將更大的一個她一直不想抖開的包袱,打開給唐翠芝看。她也不管柳歡喜了,將一杯啤酒一飲而盡,而後直接開口:等我和歡喜結婚了,就能安安穩穩地照顧金小貝了,到時候您老人家也可以跟著享福不是?
這把箭剛一嗖嗖地射出來,唐翠芝就感覺到了那冷冷的殺機。她從來不是會向別人示弱的女人,更別說對著一個養活了近30年,卻雞飛蛋打,即將嫁給別人家做媳婦的女兒。既然喜橋直截了當,她也毫不曲折,嘭一下將肚子裏的話,全打開來:那你們那邊商量好了沒,給多少彩禮?要多大規格的婚禮?公婆的見麵禮先給了沒?房子車子買了沒?房子是還貸還是一次性付清?首付公婆又給百分之多少?公婆將來跟誰住?公婆的退休金交給誰?將來有了孩子誰來看著?你們定期給我多少贍養費?小貝這邊的工作,你們又能何時給解決?婚紗照要拍多少錢的?到時候雇車雇什麼價位的?這些考慮好了,給我個答複,如果大家都滿意,你們就可以順順利利地結婚了。
這一番話,跟炮彈一樣,一顆一顆,密集地在喜橋與柳歡喜周圍炸醒,直炸得柳歡喜臉上,再也沒有了堆積如山的笑容,而喜橋,也被結實的絕望的帷幕包裹,連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這算是被唐翠芝給射死了,還是苟延殘喘地活著?喜橋想。
她弄不明白,隻知道對這一頓飯所花的七八百塊錢,生出了心疼。
相見不歡。喜橋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這個有些不吉利的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