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冷戰(1 / 3)

穀元和小梵之間的冷戰進行了多日,即便是外人也能看得出他們有矛盾,隻是“多吃青菜身體好,少管閑事威信高”——大家都沒說破而已。兩人不和的表現不是互相不理睬,彼此間必要的對話還是有,隻是應答都異常簡短,語氣更是淡漠,也許他們本人感受不到這種壓抑,與之一起工作的同事倒是“深受其害”。

在飯堂,兩人也不在一桌吃放。

小梵和兩個女老師一起,穀元一個人。

其中一個女老師見狀就勸小梵,“你們怎麼啦,看他一個人吃飯怪冷清的,你就過去吧…..”

“沒關係,他喜歡一個人吃飯。”小梵說完夾起蓮藕片咬了一口,非常淡然的樣子。

“這都什麼癖好?”

“兩人吵架了吧?”

小梵不否認,隻勺了湯喝。

“聽姐一句話,少年夫妻老來伴兒,互相讓著點,沒什麼過不去的坎!”

“我們沒事——真的!”小梵笑得勉強。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呢!”

“別擔心呀!”小梵親昵地搖搖女老師的手臂,

“你要是有什麼難事可以跟我們說,我們幫你想辦法!”

小梵笑著點頭,然而她心裏的酸楚又豈是真能說得出口?

穀元也許也聽到他們的談話了,把湯一灌就收拾碗筷要拿到水池去洗,經過小梵身邊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問候一聲,這實在讓小梵感到尷尬,她原本動了心軟的念頭,卻直接被他的冷漠表現給掐滅了。

女人是敏感的,一旦有某個小動作不符合她內心的走向,她便會開始諸多聯想,她變得沒有底氣。戀愛時難舍難分,婚後生活雖然瑣碎但不見得不幸福,小梵相信,不管是從前、現在還是將來她都不會後悔她做過和他在一起的決定,然而對於穀元她卻不再信心滿滿,他是否珍惜自己這份堅決呢?他會不會反倒因此輕視她呢?等等問題都充滿了不確定性。

小梵當初不顧父母反對嫁給穀元,背離了全世界來愛他,她認為是她這一生中最大的壯舉,然而他的態度是雲淡風輕的話,她真的會傷心。

穀元從飯堂走出來,徑直沿著小道走,盡頭處才是教學樓,一路上鳳凰木的落葉,讓他感知到了冬季,抬頭看到稀疏的枝椏,發現了鳳凰木真實的凋零,他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它一樣,喜怒哀樂作為生命的延伸,是葉子,他期待暢快淋漓地凋零。想要擺脫困擾,顯然說明他也陷入了情緒的泥沼,他對他人苛刻,對自己更甚,他沒有正視過問題,他隻是一味地要求自己不能崩潰。所以說穀元這個人有一個很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他不僅逃避他人,更逃避自我,這種偏執幾乎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很多時候,他不會去想——為什麼她要這麼說我?或者為什麼我會這麼對她?

他想的就隻有逃走而已。

國軒正好也在路上走著,迎麵遇見穀元,二話不說就給了他一個凜冽的擦肩,穀元沒有意識到剛剛走過的學生對他的敵意正從無到有,漸漸滋生,而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會怎樣發展則完全取決於第三個人。

沒走幾步,這個至關重要的人就出現了。

但是這次國軒卻並不是很想要和她碰頭,他一個轉身準備跑走,

小梵的目光突然犀利起來,像獵人逮到他苦尋已久的小鹿,她立馬用嗓子抓捕他,“國軒!別跑!我看到你了!”

國軒聽這話才懊惱地停了下來,他頓了頓,回頭向小梵打招呼,非常平淡的語氣。

“老師好……”

小梵慢步走向5他,剛剛吃飽飯,實在是跑不動,

國軒撐著腰等她靠近,他看他綁著馬尾搖搖晃晃的樣子,圓潤臉上有少女的神氣。

“跑什麼跑,你是做什麼虧心事了?”

“我沒有!”

“那為什麼看到我就跑?”

“沒有啊…….沒跑……”國軒聳聳肩。

小梵盯著他的眼睛看,說:“還說沒跑,簡直就是腳底抹油。”

她的目光如此坦誠直接,讓國軒有些招架不住,隻聽他別扭地解釋道,“我……想起有東西沒拿…..”

小梵蹙著眉頭,一臉質疑,但她沒有再追究下去,話鋒一轉,用標準的老師口氣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住你嗎?”

國軒咬著下唇,對著她靦腆一笑,“知道……”

“說來聽聽!”

“月考考砸了。”

小梵抬起眉毛,觀察國軒,說:“是考砸了嗎?我看你心情還不錯是怎麼回事?”

國軒立馬抿起嘴,使勁搖頭。

“從第2名一口氣跌到第幾名了?”

“21。”國軒低頭應著,身子微微晃動,表情嚴肅了起來。

“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是。”國軒點點頭。

“你就沒想要跟老師解釋解釋?”

國軒猛地抬頭看她,眼神發愣,像頭被馴服的小狼狗。

“老師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想知道你最近有遇到什麼困難嗎——在學習方麵?”

國軒無話。

“那生活上呢?”

國軒依舊沉默,小梵的問候在他看來是絕對有別於其他成人的問候,他能感受到,他人是責問,而小梵是關心。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困難啊老師……”

小梵認真地想了一會,又問,“家裏有什麼事嗎?”

國軒苦笑出來,搖搖頭。

“放學別走,拿著你的卷子到我辦公室找我。”小梵拍拍他的肩膀,囑咐道。

國軒怔在原地,他問自己,這就是傳說中的留堂嗎?

是的。

所以當阿宏和大兵出現在他們班級的門口時,國軒拿著卷子走出來,解釋道:

“我今天不能跟你們走了,老師找我……”

“你什麼情況啊?”阿宏問。

“該不會是——留堂了吧!”大兵指著國軒大笑起來。

國軒一緊張就會提眼鏡,他的習慣動作一出現,顯然就是被說中了。

阿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道:“好弟弟!這才像你哥哥我嘛!”

國軒忍住笑意推了阿宏一把,阿宏退了幾步,歎道:“唉!對你哥都動手!真是沒大沒小的!”

“我比你大!”對輩分十分敏感的國軒要求糾正。

“你什麼比我大?”阿宏按著國軒的頭同自己的一貼,問大兵,“你看看他臉是不是比我大……”

大兵直拍手,笑得直不起腰,“邱昱宏,你真是太不要臉了!”

“別鬧了,我得走了……”國軒反應到不能讓老師等太久,掰開阿宏的手,急忙地要告別。

“留過堂你就是真正的男子漢了!”大兵跑到他後背幫他捏肩膀,“不要怕!拿出氣勢來!”

“什麼氣勢啊!他過去又不是要跟老師打架!”阿宏說。

“也對……”大兵頓了頓說,“依我們兩個這些年來的留堂經驗來看,千萬得把你的氣勢收好!無論老師說什麼,你隻需要回答三字口訣就好了。”

“哪三字口訣!”

“就是‘說得對’‘我錯了’‘一定改’。”阿宏遮著嘴,在他耳邊說道。完事又和大兵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國軒瞪大雙眼,看他倆樂得花枝亂顫,感到無語凝噎。

其實從教室到辦公室的距離隻有一小段,下個樓梯就到了,國軒來不及設想將會出現的情節,就敲敲門,走了進去。

當他看見小梵老師的辦公桌前烏央烏央擠滿人,他才發現原來他並不是唯一被指定留下來的“幸運兒”,在場的還有班長、副班長、語文課代表、物理課代表、體育委員……就連勞動委員也混跡其中。而且一個個的都比國軒更具有地理優勢——他們來得早,眾星拱月般把小梵圍了起來,一個機會都不給國軒。且大家都十分積極地請教著問題,老師循循善誘,學生專心致誌,好一副師生互動圖。

國軒進退維穀之際,小梵好像總能捕捉到他的信號,抬起頭來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便爽朗地招手,“快點過來!”。

國軒很開心她能注意到自己,立馬跑了過去。相比其他學生,他離得比較遠,站在桌子前方側著耳朵聽,還會做筆記,即便老師講的是其他人的問題,他也認真記錄。小梵老師習慣看著人的眼睛講題,以便觀察學生的接受程度。盡管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眼神交流,可國軒似乎特別回避,因為每次與之對視,他的腦子就會變得特別亂,根本思考不了問題。

“好了,今天就先到這裏,你們回去再想想我講的內容,希望以後類似的錯誤就不要再出現了,”小梵合上了筆記。

“好!”大家異口同聲。

“你們一定要好好努力,有什麼不懂的就來問我。”

大夥這次參差不齊地回應著,然後就作鳥獸散。

國軒走之前偷偷瞄了她一眼,發現了一個小細節,當他們一走,老師的臉色就黯淡了下來,與剛剛神采飛揚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送走了學生,小梵要改完作業才能離開,還有2個班沒批改,她把一摞練習本分成幾遝,翻開書頁,瀏覽著字跡,拿著紅色鋼筆不停塗寫,十分認真地為學生們糾正錯誤。

每一天小梵都是辦公室最後一個走的人,理所當然承擔了鎖門和打掃的重任,她不會因此跟其他老師計較,她認為自己既然住在學校,又沒有孩子需要她回去照顧,晚點走也不耽誤事,既能處理好手頭的工作又能給予他人方便,也不算太為難。

她照常鎖好門才往教師宿舍去,那棟三層高的小樓就在教學樓的後座,此刻正燈火通明與熱鬧的民居區無異,小梵走到樓道下,就能聞到在二樓的公共廚房裏傳來的香氣,她也有點餓了,在樓房前輕輕敲了敲門,結果沒有人應。

找出鑰匙,開門進屋,由於沒有裝電燈,房內是漆黑一片,她開著門,借著光線,按著習慣,摸索到櫃子上找到了一盞煤油燈。

盡管她的世界是由一盞小燈點亮的,她也沒什麼怨言,她此刻憂心的是——丈夫遲遲未歸的事實。

如果他們沒有爭吵,穀元應該也是那個留到最後並且陪她一起回家的人。

但是現在他非但不陪她了,竟然連家都不呆著,究竟哪裏去了。

小梵在一個黑色袋子裏掏出兩個土豆,放在裝了莧菜的菜筐裏,她要去二樓廚房煮點東西,想著穀元回家也應該餓了。

等她煮好飯,炒好豆瓣莧菜和土豆絲,放它們在屋內小餐桌上漸漸冷卻,卻始終等不到敲門聲。小梵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不等你了,我自己吃!”她化悲憤為食欲,細嚼慢咽把整碟菜都吃了。

後來入夜了,小梵開始坐不住了。

穀元在這裏無親無故,除了家,他到底能去哪裏?小梵越想越覺得不妥,擔心他在外麵遭遇意外。於是利索地換了身衣服,準備出門去找他。

剛把門一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便籠罩而來,小梵被嚇得想要大叫,但隨著她認出黑影的真身是穀元,就硬是把一聲驚叫憋回肚子裏去。

“你去哪裏了!”小梵緊張地問。

穀元連站都站不穩了,搖搖欲墜,像隻尖腳花瓶。他不回話,凝視著小梵的眸子渙散,目光緩慢凝結,如同星空下的湖泊,寧靜璀璨。

“你怎麼不說話!”

穀元想說話,但是他沒了力氣,整個人伏倒在小梵身上,頭就靠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她嗅著他的氣息,聞到酒的味道。

“你喝酒了?”在小梵的印象中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醉態。

小梵害怕被他們的鄰居們看到這一幕,使勁把他扶進屋裏,把他放到床上躺好,為他脫了外套,除了鞋,擰了條毛巾給他擦了臉,幫他蓋好被子後才能安穩地坐在床沿,看著他的睡顏,她隻覺得清醒。

學校出去的凰美路口往左的街道裏有一家真心酒館,是穀元最近找到的一個好去處,別看店麵簡陋,可知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各種菜式隻要叫得出名的大廚都能上。小店人氣旺,來來往往不斷有人經過穀元身邊,而他悠悠吃著小菜,酒是一杯接一杯,天黑了也不著急回去。

後來他索性連筷子都不動了,賭氣一般地喝個不停,原本就不勝酒力,一瓶喝完整個人已經昏呼呼的,最後四瓶下肚,走路都有騰雲駕霧的感覺,就個這樣子他還能找到路回家簡直是個奇跡。

他試過問自己,人為什麼一喝酒就會特別傷感?他歸結為——酒是邪惡的。不過他似乎錯怪它了,要知道人其實是因為自己傷心才想到要喝酒的,酒多無辜啊。

第二天下午他到班上監考,眼皮腫腫的,樣子蔫蔫的,一看就是酒沒醒完,發完卷子一坐下來,胃絞痛立馬襲來,當下他整個人自我感覺就像雪山在一點點坍塌。他這樣的狀態也預示著一場駭人的雪崩即將到來。

為了保證公平,穀元要求同桌之間都必須要拉開位子,現在每個學生都成為一座孤島,隻不過孤島與孤島之間再遠也隻是一臂距離。

阿宏剛答題不到10分鍾,就進入了疲軟的狀態,數學於他果真是永遠的迷,題目的難度隨著題數增加而增加,阿宏捏著橡皮就開始“擲篩子”。

坐在講台上的穀元傲視群雄,學生的表現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而阿宏因為小動作不斷成為他的重點關注對象。穀元一見他反複丟著橡皮擦,心火就燒了起來。可作為老師他又不能輕舉妄動,隻用刀子一樣的眼神盯著他看。

一塊切成四方形的橡皮,成為了阿宏的製勝法寶,他自得其樂的陶醉在這場與運氣之神的博弈之中,完全意會不到老師的“警告”。

答完了所有會答的題目,阿宏將卷子壓著就往前趴在桌子上,他一點也不困,但是這個姿勢似乎比較舒服,他就趴著,頭枕著手肘,安安靜靜地準備交卷。偶然間不經意的抬眼,他發現自己竟然看得到前桌的答卷!

前桌的曉婷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卷子寫完就放在左邊,身子卻靠往右邊,這使得卷子毫無屏障地暴露在阿宏的視線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