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北大的“功狗”
在紀念北京大學建校五十二周年座談會上,傅斯年說出這樣一番妙語:“夢麟先生的學問不如蔡元培先生,辦事卻比蔡元培先生高明;我的學問比不上胡適先生,但辦事卻比胡先生高明。這兩位先生辦事,真不敢恭維。”一旁的蔣夢麟插話道:“孟真,你這話對極了,所以他們兩位是北大的功臣,我們兩個不過是北大的‘功狗’。”“功狗”雲雲,是指其會辦事也。
傅斯年辦事高明,高明就高明在他既有原則性又不失靈活性。
傅斯年有一個特點:愛才如命,求賢若渴。他受命籌建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時,曾四處網羅人才。不惜代價,費盡周折,請來了赫赫有名的陳寅恪、趙元任和李濟,分別擔任曆史組、語言組和考古組的主任。
1929年史語所遷北平後,所中學者紛紛去北大、清華兼課,貼補家用。課兼多了,研究院的本職工作難免受到影響。於是,傅斯年提出,史語所成員不得在外兼課。可趙元任、陳寅恪對清華大學感情極深,堅持在清華兼課,否則,寧可辭去史語所工作。兩位大師,傅斯年得罪不起,隻得對自己的話做了如下修正:“隻有你們二位可在外麵兼課,別人都不許。”由此可知,傅斯年辦事是兼具原則性和靈活性的。
傅斯年與陳寅恪私交甚好。兩人在柏林大學讀書時,交往密切。因兩人都嗜書如命,自律甚嚴,曾被當時的留學生們譽為“寧國府門前一對石獅子”。
抗戰時期,傅斯年雖患有高血壓等多種疾病,但卻拖著病體無微不至關心著陳寅恪。每次跑警報,別人往外跑,他卻晃著肥胖的身子,往樓上爬,因為陳寅恪住在三樓,他要把陳攙下樓。在傅斯年身邊工作的那廉君留下這樣的回憶:
“孟真先生對朋友非常關心,抗戰期間,在昆明的時候,我們都住在雲南大學前麵的靛花巷,西南聯大陳寅恪教授那時候住在三樓。陳教授對空襲警報最為注意,他的口號是‘聞機而坐,入土為安’。‘機’指飛機而言;‘入土’者,入防空洞也。因為當時靛花巷樓下空地上挖有一個防空洞,但經常水深盈尺,陳教授不惜帶著椅子坐在水裏邊,一直等警報解除。每次警報一鳴,大家都往樓下跑,甚至於跑出北門,孟真先生卻從樓下跑上三樓,通知陳教授(因為有時候陳教授在睡早覺或午覺),把陳教授攙扶下來入了洞。”
傅斯年與陳寅恪堪稱知音、密友,即便如此,傅斯年對陳的“特別關照”也是有限度的,比如,在外兼課,可以;當倘若陳寅恪不能在所中上班,則隻能拿兼職薪水,而不能領專任薪水。
1942年6月,陳寅恪人在桂林,而中研院總幹事葉企孫卻致信傅斯年,打算聘陳為史語所專職研究員:“以寅恪夫婦之身體論,住昆明及李莊均非所宜,最好辦法,似為請彼專任所職,而允其在桂林工作,不知尊意如何?”
葉企孫關心戰亂中貧病交加的陳寅恪,傅斯年感動當然也支持,但他提醒葉企孫,聘陳寅恪可以,不過,由於陳遠在桂林,不能在所裏上班,所以隻能聘陳為兼職研究員,拿兼職的薪水。為使葉明白自己的苦心,他在信中有這樣的解釋:
“弟平時辦此所事,於人情之可以通融者無不竭力,如梁思永此次生病,弄得醫務室完全破產。寅恪兄自港返,弟主張本院應竭力努力,弟固以為應該。然於章製之有限者,則絲毫不通融。蓋凡事一有例外,即有援例者也。”
傅斯年的話合情合理,葉完全同意:“關於寅恪事,尊見甚是,請兄電彼征詢其意見,倘彼決定在李莊工作,清華方麵諒可容許其續假也。寅恪身體太弱,李莊昆明兩地中究以何處為宜,應由彼自定。”
本來,事情至此已塵埃落定。沒想到7月下旬,傅斯年從某辦事員的信中獲悉葉改變了主意。該辦事員在信裏透露這樣一個信息:“葉先生函商院長聘陳寅恪先生為專任研究員,月薪六百外加薪四十元,院長已批準照辦。俟葉先生將起薪月日函複核,聘書即當寄貴所轉寄桂林也。”
說好了的事,又反悔,且事前也不和身為所長的傅斯年溝通一下,對此,傅斯年很光火,他想,等聘書寄到李莊,先將其扣留,再和葉企孫理論。
沒想到葉企孫料到傅斯年有這一著,他索性將聘書直接寄給了桂林的陳寅恪。這下傅斯年坐不住了,他向葉企孫發了一串聲明:一、弟絕不承認領專任薪者可在所外工作。在寅恪未表示到李莊之前,遽發聘書,而6月份薪起,即由寅恪自用,無異許其在桂林住而領專任薪。此與兄複弟之信大相悖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