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苦讀書,勤育人
在國學大師中,錢穆堪稱自學成才的典型,他沒有進入高等院校,完全憑自學躋身大師行列。另外,錢穆十八歲初登杏壇,直到九十二歲才告別講台,執教生涯長達七十多年,這在世界教育史上亦屬罕見。
讀書教學方麵,錢穆有著諸多的心得體會和真知灼見,對後人來說,這是一筆難得的財富。
錢穆的成長得益於父親啟發式的教育。一次,九歲的錢穆在眾人麵前背誦《三國演義》的片段,獲得大家的讚賞,錢穆也有點沾沾自喜,父親未說什麼。翌日,又有人請錢穆去背《三國演義》,父親也同意了,並領著錢穆去。路過一橋,父親對兒子說:“認識橋字嗎?”錢穆答:“認識。”父親問:“橋字何旁?”錢穆答:“木字旁。”父親再問:“木字換了馬旁,是何字?”錢穆答:“驕字。”父親問:“知道驕字的意思嗎?”錢穆點頭。父親便說:“你背誦《三國演義》後臉上的表情就類似這個字。”
父親這席話讓幼年的錢穆很慚愧,從此再也不敢驕傲了。直到晚年,錢穆都牢記著父親的這次委婉而溫和的教誨:“先父對我此一番教訓,直至如今,已過了六十年,快近七十年,而當時情景,牢記在我心頭,常憶不忘,恍如目前。”
錢穆父親在晚間常給錢穆的哥哥講課,睡在床上的錢穆因此“沾光”。一次,父親對錢穆的哥哥說:“讀書當知言外意。寫一字,或有三字未寫。寫一句,或有三句未寫。遇此等處,當運用自己的聰明,始解讀書。”在床上“偷聽”到這番話後,錢穆領悟出,讀書,不僅要了解字麵意思,還要挖出文字背後的深意。由於養成了用心讀書的習慣,錢穆很快就贏得了“善讀書,能見人所未見”的讚譽。
因為患病,錢穆的父親過早去世了。父親臨終對錢穆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要好好讀書。”
父親去世後,沒留下任何產業,家徒四壁。不過,錢穆的母親頂住了各種壓力,讓錢穆讀完了中學。當有人為她的兩個兒子介紹工作時,她拒絕了,說:“先夫教讀兩兒,用心甚至。今兩兒學業未成,我當遵先夫遺誌,為錢氏家族保留幾顆讀書種子,不忍令其棄學。”
父親的臨終遺言,錢穆刻骨銘心。後來,他雖未能如願進入大學深造,但一直堅持苦讀,某年大年初一,錢穆把自己反鎖在家讀《孟子》,要求一天讀完一篇,並且直到能背誦才允許自己下鎖吃晚飯。這樣堅持了七天,終於讀完了《孟子》。錢穆還仿效古人剛日誦經,柔日讀史的先例,規定自己清晨讀經子類難讀之書;晚上讀曆史書籍;中午雜覽。
錢穆說:“求學不可太急。太急,不求利則求名,宜當緩緩為之;但太緩,又易懈怠。所以意誌堅強最為要著!”正因為明白了這樣的道理,他才以各種辦法鍛煉自己的意誌。
錢穆在小學、中學期間,都遇到了特別賞識他的老師。老師的賞識對他的成長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果育學校讀小學時,體操先生錢伯圭非常看重錢穆,經常給他“開小灶”。一天課間休息,伯圭先生問錢穆:“聽說你喜歡看《三國演義》?”錢穆答:“是。”伯圭先生就說:“這種書還是少讀為好。”錢穆不解,老師就耐心開導:“這書開頭就說,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亂,這是中國曆史走了錯路,才造成這種情況的。而歐洲諸國卻不是這樣,而是合了就不再分,治了就不再亂。我們應該學習他們。”
老師這番話如同電光石火,瞬時照亮了錢穆眼前的路。晚年,錢穆用這樣的語言描述了老師這番話在他成長道路上所起的無與倫比的重要作用:“東西文化孰得孰失,孰優得劣,此一問題圍困住近一百年來之全中國人,餘之一生亦被困在此一問題內。而年方十齡,伯圭師即耳提麵命,揭示此一問題,如巨雷轟頂,使餘全心震撼。從此七十四年來,腦中所疑,心中所計,全屬此一問題。餘之用心,亦在此一問題上。餘之畢生從事學問,實皆伯圭師此一番話有以啟之。”
上初中後,國文老師華倩朔對錢穆同樣很器重。一次,老師布置作文,題目是《鷸蚌相爭》。錢穆周六完成了作文,下周一,他的作文就被老師貼在教室外麵,供人欣賞。華老師的評語是:“此故事本在戰國時,蘇代以此諷喻東方諸國。惟教科書中未言明出處。今該生即能以戰國事作比,可謂妙得題旨。”錢穆作文的結語是:若鷸不啄蚌,蚌亦不鉗鷸。故罪在鷸,而不在蚌。華老師激賞這句話,評價說:“結語尤如老吏斷獄。”
因為作文出色,華老師讓錢穆跳一級,還獎給他兩本太平天國野史。這兩本書培養了錢穆對曆史的興趣。
後來,錢穆又寫出一篇佳作。華老師又獎賞給他一本日本人寫的書。書裏講述了英法諸國很多自學成才者的故事。錢穆後來的發憤自學與此書對他的激勵有很大關係。
錢穆升入高級班後,國文老師為顧子重。顧老師同樣賞識錢穆。一次,有同學問顧老師:錢穆的作文,開頭就用“嗚呼”二字,老師為何大加讚賞?顧老師答:歐陽修《新五代史》諸序論不就是以“嗚呼”開頭的嗎?該生聽老師這樣說,就以玩笑的口吻對錢穆說,原來你把歐陽修學到了家。顧老師嚴肅地對那位學生說:你不要嘲笑他,將來,他不僅能把歐陽修學到家,還能把韓愈學到手。老師這句話,給錢穆以強烈的震撼,自此他開始認真讀韓愈,學問大有長進。錢穆說:“餘之正式知有學問,自顧師此一語始。”
除了讀書,錢穆的另一大嗜好是遠遊。在北大任教期間,近郊之遊不提,光遠遊就有四次。第一次,遊泰安、濟南、曲阜,第二次遊大同、綏遠、包頭,第三次遊廬山,第四次,遊開封、洛陽、西安。執教西南聯大時,幾乎日日登山;就職無錫國專時,則時常泛舟太湖。
在錢穆看來,遊山玩水,不僅可以飽覽秀麗的自然風光,還可以探尋古老的文化經脈。如他說那樣:“山水勝境,必經前人描述歌詠,人文相續,乃益顯其活處。若如西方人,僅以冒險探幽投跡人類未到處,有天地,無人物。即如踏上月球,亦不如一丘一壑,一溪一池,身履其地,而發思古之幽情者,所能同日語也。”也就是說,遠遊,是享受視覺的盛宴,也是接受文化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