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沒有容忍就沒有自由
在中國現代文壇上，朱湘是個罕見的早慧的天才。他筆下的散文，文字之精美堪比沈從文；他寫的幽默小品，和老舍、張天翼相比也毫不遜色；他留下的唯一一篇小說，寫得靈秀動人，感人肺腑。至於寫詩，那更是他的長項，二十一歲時，就寫出了膾炙人口的《采蓮曲》，倘若不是英年早逝，朱湘的成就將不可估量。
很多人把朱湘的自殺歸咎於社會環境對他的不容，但我認為，朱湘的早逝與他過於執拗的性格有很大的關係。胡適在名篇《容忍與自由》中曾寫道：“容忍是自由的根本，沒有容忍就沒有自由。”我想，朱湘正是一個不懂得容忍的人。
１９２６年，新月社在《晨報》上創刊了《詩鐫》，主編是徐誌摩，朱湘是編委之一。然而沒出幾期，朱湘就宣布退出，原來，他看不慣徐誌摩等人利用編選權力相互吹捧，自那以後，朱湘就脫離了新月社。朱湘的正直固然可貴，但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如此眼睛不揉沙子的人，在那個社會隻能四處碰壁。性格決定命運，不肯妥協，不願容忍的朱湘，其人生悲劇看來是不可避免的。
對於雖桀驁不馴卻才華橫溢的朱湘，清華大學還是很寬容的。朱湘曾因違反校規被清華開除。後來，清華換了校長，不少人為朱湘說情，校長愛才，就允許朱湘複學。朱湘這才得以在清華繼續讀書。順利完成學業後，朱湘又取得了赴美深造的機會。然而，在美國，朱湘敏感的天性，易怒的脾氣，使他幾無容身之地。他在美國隻留學了短短兩年，卻換了三個學校，吵架幾十次，數度罷學，最後幹脆拍屁股走人。因為在美國沒拿到過硬的文憑，他回國後的人生也就不可能多順利了。
那麼，朱湘在美國的幾十次吵架是否有必要呢？現在，我們回頭冷靜地看待這一問題，會發現，很多發生在朱湘身上的事確實惹人不快，但朱湘的反應也過於激烈了，倘若朱湘能多一點容忍，他不至於在美國呆不下去。
１９２７年，朱湘入威斯康星州勞倫斯學院。上法文課時，學的是都德一篇小說，裏麵有個人物說中國人像猴子，結果班上有學生大笑，朱湘立即站起來退課，而老師後來特意向朱湘道歉，但朱湘卻不接受道歉，並堅決退出該校。朱湘愛國，令人敬佩，但對方似乎也沒有什麼大錯，畢竟，是小說中的人物說中國像猴子，且由於當時的中國長期閉關鎖國，外國人對中國不了解也是有原因的，更重要的是，老師已經道歉，為什麼就不能忍一忍？至少也應該給別人改正錯誤的機會吧？難道你朱湘就從不犯錯？
１９２７年底，轉到芝加哥大學後，有堂課是英語作文。朱湘的作文得了D，他氣得當即宣布退課。朱湘的這一次生氣似乎有些離譜，如果說上一次是出於愛國而憤然退學，這一次退課卻暴露了朱湘過於自戀的一麵。朱湘的文章可能寫得很出色，即使老師偶然看走了眼，又有什麼不可原諒的呢？即使你是一塊金鑲玉，老師也需要充分的時間才能認識到你的美，不是嗎？孔子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又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朱湘作為中國人，怎麼連孔老夫子的話都忘了呢？僅僅因為一次作文得分低而退課，無論如何是沒有道理的，隻能說明詩人的感情也許很豐富，但器量似乎太狹小。
在上德文課時，朱湘指出了老師講課時犯的一個錯誤，老師改正了，但老師提到“葡萄牙小國都能占領中國的澳門”，朱湘卻坐不住了，再次退課。這一次，朱湘的選擇就更不對了，老師說的是實話，有什麼可生氣的呢？要撒氣也應該把氣撒在不爭氣的清朝政府身上。我認為，朱湘這一次的退課表明了他的怯懦，表明他不敢正視本國曆史上的恥辱。他的行為使我想起阿Q。阿Q忌諱別人說亮，別人說亮，他就翻臉，但那有用嗎？倘若你自身不強大起來，你越是忌諱亮，別人越是要說，因為這是事實。朱湘以退課來逃避，但你能逃到地球以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