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吳明一拍腦袋,“啊”了聲道:“怪不得。”十幾天前,他還在沙漠裏跋涉行走,那個時候天天擔心西北戰事,又不知何藝下落,那還有心情記這些。殲滅狼頭青後,又要組織幾萬人撤離,忙得焦頭爛額,更無暇管這些瑣事了。他有些歉疚的看著妻子道:“對不起,小藝。”
隻要是個女人,都希望有個穩定的家,逢年過節更是如此。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第一個年就這麼稀裏糊塗的過了,吳明心頭,難免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們母子。正有些尷尬,何藝摸著兒子的頭,笑了笑道:“不,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這個新年,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年。有你,有思庭陪著。父母雖不在身邊,但隻要我們努力,早晚會全家團聚的。”她歎了口氣,語氣變緩:“我隻是,想起義父和兄長了……”
五年前,軒轅竟奉旨南征,那時吳明還是近衛營玄武隊正,其兄何天是他屬下的一個小隊長。為支援吳明,被南蠻人用暗器射成重傷。當時的青龍隊正夏侯飛垂涎何藝美色,私下害死了何天,這事到現在,吳明都耿耿於懷。至於何藝口裏的養父,在南征途中,何藝就告訴過他,由於積勞成疾,早早的離開了人世。
今天既然是除夕,何藝睹物思情,想起二人,正常得很。
何藝自顧的說道:“那個時候生活好苦的,一年四季最清晰的感覺,就是餓,從來沒吃飽過。臘月二十九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清掃,準備過年了。天寒地凍,柴禾需求量大,跟著水漲船高,十分值錢,是平時價格的四到五倍。每到這個時候,養父天不亮就起來了,揣著點幹糧進山。然後拉一大捆幹柴下來,賣給大戶人家,我們一家的年夜飯也有著落了。
臘月二十九這天晚上,我往往會興奮得睡不著。因為大年三十這天,養父再忙也不會上山,他會呆在家裏,陪我和哥哥度過一個完整的除夕。這天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幹飯,可以放開肚皮吃,這是最幸福的。我記得七歲那年,哥哥還吃嗝了,好幾天都下不了床……”
大概是想起了何天的糗樣吧,何藝笑了笑接著道:“過了除夕,到正月十五這段時間,家境稍微富裕點的要串門,拜訪親友。養父是個光棍,自然沒有親戚,他的幾個兄弟嫌我們窮,也不願理我們。這十幾天,他天不亮都要出去,進山砍柴,用他的話說,應該趁這段時間天冷,多掙點。可是我知道,他是因為我和兄長兩人才這樣子的。天寒地凍,時間一長,他就落下了病根,每到冬季,兩隻腿就鑽心的疼。”
她抹了把眼淚,繼續道:“正月十五這天,養父再忙也會閑下來,帶我和哥哥去京都逛大街,當然,我們一家人最主要還是湊熱鬧,因為花費不起。但再怎麼窮,養父都會為我們兄妹倆每人買個糖人的。那糖人好甜的,我一直要偷偷藏著,想的時候才瓣一小塊解讒,一般要吃到正月初二,龍抬頭才完呢……”
吳明怔怔的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吳思庭則睜著大眼,看看母親,一會又看看父親。何藝說的他大多不懂,就算懂了也不明白裏麵的辛酸,但看到父母都滿臉抑鬱,他也不敢做聲,一家三口好一陣沉默。
何藝滿眼都是淚水,接著道:“我記得有一年,也是正月十五。幾個穿著皇宮侍衛衣服的人在大街上縱馬飛奔,我讓得太急,糖人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被踩得粉碎。我急得大哭,養父衝上前去理論,也被撞得吐血。那幾個侍衛開始還很凶,抽了養父好幾鞭子,許多百姓看不過,圍過來大聲指責。大概怕造成影響不好,他們才丟了幾塊碎銀子,揚長而去。養父也不看醫生。找了家小店,帶我和哥哥一人吃了碗湯圓,還連說這幾鞭子挨得值。我現在想起來,隻是想哭。”
她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麵:“吳大哥,大家都是父母所生,你說這世上,怎麼就這麼多不公平?”
吳明忍住鼻子酸意,眨巴下眼道:“所以,這就是你和何天兄弟後來進宮的主要原因?”
何藝點了點頭道:“是。”她抱著吳思庭的雙手不由緊了緊,含著眼淚笑道:“所以啊,現在這日子和以前比起來,好多了,一點也不苦。”
貧困,這是那個朝代,那個世界都有的。這個話題一直隨著人類發展而滋長,就算在二十一世紀的地球,同樣如此。可要吳明說個為什麼,他也說不清楚。或者說,就算是明白,一時半會也說不完,也找不到解決之道。眼見妻子傷心之極,他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多做糾結,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何總督既然和你相認,那你應該知道他們為什麼和你們兄妹失散了吧?”
何藝臉色一黯,答道:“唉,還不是家族爭權的結果……”她張了張嘴正待再說,就見遠方火光一閃,緊接著,幾堆巨大的火焰騰空而起,煙焰張天,把整個沙漠都映紅了。吳明吃了一驚,那裏還顧得和何藝說話,輕輕一縱,跳上了一輛大車,手搭涼棚極目遠望。
火光是從隊伍的後麵傳來的,那裏正是幾萬難民臨時駐紮的營地。這次逃難,百靈教分給這些難民的糧食有限,隻能保證他們不被餓死。至於禦寒之物,則是愛莫能助。好在難民幾乎都是平窯原住民,吃的沒有,衣物夾襖之類多少有一些。否則天寒地凍,眾人還沒走出沙漠,早就凍餓死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