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丁春苑日記本上的秘密備忘錄(1 / 3)

九章丁春苑日記本上的秘密備忘錄

上海女知青在這個晚上呈現出了她的黑色筆記本。對於丁春苑來說從一開始住在這茅屋中時就想傾訴——那些難以適應的生活細節,以及這些無法適應的生活給自己帶來的感官上的新鮮和刺激。床,四個女知青分別有了一張竹籬笆床,當屁股一坐上去,床就開始晃動。起初這晃動是新鮮的,每個人都有意一屁股坐下去,讓那張床發出異響,並通過這張床上吱嘎吱嘎的聲音,獲得一種快感。所以,丁春苑往自己的筆記本上記錄的是關於床的故事,她在上麵寫道:我們住上了茅屋,睡上了竹籬笆床。這張床,在上海是根本找不到的,哪怕搜尋整個上海城頭城尾,恐怕也不會找到這樣的床,它是用南溪河畔的大蟒竹製作的。關於南溪河,我會慢慢地再記錄一些別的什麼。現在,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床,它會發出音律聲,我現在正傾聽著這聲音: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好了,我們實在太累了。今天就寫到這裏。

丁春苑離開上海之前就告訴父母說一定會經常記日記的。丁春苑的父母是大學中文係教授,聽了女兒的話很高興,並告訴女兒說,要學會用語言記錄生活,久而久之,這種記錄也就是個人的曆史了。丁春苑點點頭,決定從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就用自己的方式——記錄自己的對上山下鄉和紮根邊疆的一係列特殊感受。而對於她來說,床帶給她的感受是強烈的。除此之外就是喝玻璃湯和咀嚼木薯飯的感受了。丁春苑給父母寫了一封信,丁春苑知道寄信要去南溪小鎮,所以她決定等到一個多月後再將所有的信寄出去,現在,正是傍晚時分,無邊寂靜像附近村寨的炊煙般慢慢地飄了過來,飄了過來。丁春苑開始寫第二封信:爸媽好!剛吃過晚飯。你們一定沒有喝過玻璃湯,吃過木薯飯吧!玻璃湯這個名字很奇特,每天農場的牛車都會將玻璃湯和木薯飯送來,好幾輛牛車,對了,我們就是從南溪農場總部乘上牛車而來的。牛車很慢,如果走路都會比牛車快一些,盡管如此,當地人已經習慣了用牛車載物。而牛車的慢也是令人愉快的,當我那天坐在牛車上時,因為牛車的慢,我就能很認真的感受那條從農場總部延伸出去的小路了。這條小路是土路,很顯然,如果我沒有加入偉大的上山下鄉運動,如果我沒有離開上海,我是怎麼也無法看見這樣的小路的。當牛車緩慢的朝前晃動時,我的眼睛裏有熱淚在滾動,還記得你們送我去上海火車站的情景嗎?當火車朝前啟動時,我們前往雲南的知青們都將整個身體躍起,在那一時間裏,我們都看到了前來送行的人們朝著月台奔跑的場景。當我在人群中終於看見你們也在隨同列車的轟鳴聲朝前奔跑時,我的熱淚開始盈眶,就那樣我們離開了上海,來到了南溪河畔。剛才我寫到了玻璃湯,現在讓我說說喝玻璃湯,咀嚼木薯飯的感受吧!我用從上海帶來的搪瓷缸子打了玻璃湯,又用另一隻搪瓷缸子打了木薯飯,那是一個饑腸轆轆的傍晚,我們實在太餓了,我們在行李中用最快的速度終於尋找到了各自的盛飯器。我們唯恐時間晚了,牛車上的晚飯沒有了。饑餓籠罩著我們,盡管如此,我們依然排隊去打飯,知青們在排隊時不時地用調羹敲擊著飯盒,並且將頭夠得很遠,想夠到牛車上去,想夠到那兩隻盛玻璃湯的、木薯飯的木桶中去。這些木桶的顏色泛出金色的光芒,如同我們住的茅屋的天頂,也如同地平線上太陽即將落山時的餘暉。當終於輪到我時,我的左手的搪瓷缸子伸向了盛玻璃湯的金色木桶,我的右手的搪瓷缸子則伸向了盛木薯飯的另一隻金色木桶。就在那一時間裏,我的胃蠕動起來了,在饑餓的狀態中,我們開始坐下來用晚餐。因為口渴,我便開始先喝了一口玻璃湯,那是一種像水一樣清亮的湯,沒有鹽味,裏麵有零星的幾點蓮花白葉片。於是,我用從上海帶來的,母親為我細心準備的調羹將第一勺木薯飯送到了嘴邊,那樣的感受告訴我說:我已經遵循了我激情年代的選擇,我已經遠離了上海,我已經坐在邊陲雲南開始用晚餐。木薯是南溪河畔的農作物,由於大米緊缺,所以,當地人在用它與大米一起蒸煮,從而稱為木薯飯。在裏麵,更多的當然是乳白色的木薯,米飯是很少的。由於饑餓,我們都吃得很香。好了,親愛的爸媽,天已經黑下來了。每座屋子就配備了一盞煤油燈,光線很暗的。所以,就先寫到這裏吧!

丁春苑之後必須跟隨所有知青們去墾荒,因為墾荒是最艱苦的活計。隻有經曆過墾荒才是通往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最好手段。這樣一來,橡膠隊的周兵兵和小燕子也先暫調到墾荒隊,帶領知青們前去墾荒。

現在,當丁春苑墾荒回來麵對信箋時,她寫道:親愛的爸媽好!今天,是我們第一天出門墾荒的日子。早晨,剛吃完早餐,墾荒隊長周兵兵和張燕就給我們每個人發了螞蟥套一雙、膠鞋一雙、長柄彎刀一把、平頭刀一把。我們站在山岡上,肩並肩排列成隊,我們知青分成了兩隊,周兵兵任我們的隊長,張燕任另一隊的隊長。我們列隊站在高高的山岡上,開始給小腿上套上了螞蟥套,然後又穿上了黃色的軍用膠鞋,這些東西對於我們來說是莊重的,也是新奇的。盡管如此,在未出發之前,對於螞蟥以及將去的墾荒地,我們都是陌生的,也正是這種陌生,使我們每個人都挺直了胸。仿佛前麵就是一場戰役——等待著我們去灑熱血獻青春。我們跟著隊長周兵兵出發了,在這個世界裏,如果說世界存在著偶像的話,周兵兵就是我的偶像,我從第一眼看見他的那一刹那間,就感覺到我遇上了給予我力量的人。現在,周兵兵讓我們扛起了長柄彎刀和平頭刀——我們就扛起了長柄彎刀和平頭刀;周兵兵說我們出發吧!我們就在心裏說我們出發吧!就這樣,我們出發了!由於對這條通向墾荒地的道路沒有預先的想象力,我們走著走著就覺得太遠了。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手臂上有一種奇異的癢痛,但我沒有在意它,因為我們所有人都在行走,幾乎在用同樣的步調奔向墾荒地。我們誰也不願意被拉下,因為這是我們做知青後真正開始的第一天生活。我們幾乎都是在跟隨周兵兵的步伐在前行,另一路知青們則在跟隨著張燕的步伐在前行,對於另一路知青們來說,張燕一定也是他們的偶像。我就走在周兵兵的後麵,他的身材高大,能走在他後麵,似乎我的意誌力會顯得堅韌一些。我已經十八歲了,從離開上海火車站的時刻,在我將大半個身體從車窗外移回車廂時,我就擦幹淨了滿臉的淚水,同時將目光隨同火車的一路轟鳴後投向了西南方向,並告訴自己說,我已經十八歲。是時候了,是我獨立去麵對人生的時候了。信寫完了,她又寫日記,此刻,當丁春苑寫到這裏時,感覺到天要暗下來了,於是,她從枕頭下取出了手電筒照著筆記本繼續寫道:當我們終於走到了那片墾荒地時,眼前是看不到盡頭的荒野。這時,周兵兵站在荒野上用肩頭的長柄彎刀砍平了一片草叢,周兵兵說,這些倒在長柄彎刀下的就是馬鹿草。我低下頭,彎下腰向那片砍下去的馬鹿草看去,我將作為墾荒者麵對這片荒野了。而當我真正的開始使用那把長柄彎刀時,才發現我的手是那麼拙笨而缺乏力量。我的彎刀根本就無法砍下一片馬鹿草,當然彎刀還在伸過去,我們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使用彎刀,而且我們這一隊女知青偏多,熱浪就這樣從堅硬的馬鹿草蕩來了,我一屁股坐了下去,汗水沿著我的麵頰在流淌著,這時,從空中伸來了一隻手,我將目光朝上仰起,就看見了周兵兵。我將手伸給了我的偶像,於是,那隻手從空中輕輕一拉,就將我拉了起來。於是,我們就這樣開始使用那一把把長柄彎刀。周兵兵一直在我們前麵砍著馬鹿草,他一聲不吭地砍著,砍著。我們也就跟隨他一聲不吭地砍著。終於聽見了牛車送飯來的聲音,我們彎腰的身體突然朝上仰起來,仿佛尋找到了從前額上蕩來的涼風。我們終於可以有理由將疲憊不堪的、汗淋淋的身體從馬鹿草叢中抽出去了。牛車現在就停在兩棵大榕樹之間,我們奔向了大榕樹,仿佛奔向了天堂——這個被大榕樹的葉片所籠罩的,正是我們汗淋淋的身體所渴望的天堂。我們開始坐在榕樹下吃午飯了,隻有在這一刻,喝著玻璃湯才是那麼快樂,咀嚼中的木薯飯也才是那麼香甜可口。我已漸漸地忘記了上海菜,整個身心都在這一束束光芒中流動著。飯後,我突然感覺到身體上有一種東西在噬咬,我將手伸進了那個被噬咬的區域,那是我的胸部,我突然用指尖觸到了一種軟綿綿的東西,我突然大聲尖叫起來,所有人都在這頃刻間聽到了我的大聲尖叫,有人的飯盒掉在了地上,我還在尖叫著,知青們圍了上來,問我到底出什麼事了,我尖叫著指指我胸部說:有小蟲鑽進了我身體上。周兵兵過來了,低聲說:別緊張,也許是螞蟥。我想一定是螞蟥。我聽周兵兵這麼一說更緊張了,又朝天空尖叫了一聲。知青們嘀嘀咕咕著,周兵兵說:大家別緊張,我們經常碰到螞蟥的。他又對我說:丁春苑,你跟我走。於是,我就乖乖地跟著周兵兵往前走,他走在前麵,我走在後麵。他將我帶到了一片芭蕉林中,然後對我說:別害怕,你把上衣紐扣解開。我想,一定是螞蟥爬到你胸上去了。我會將那條螞蟥弄下來的。但是你得沉住氣,別再尖叫。我手裏拿著的小瓶裏有鹽巴,一會兒,我會將鹽巴塗抹在有螞蟥的地方。隻有這樣,螞蟥才可能被弄下來。我幾乎是在渾身顫栗中聽完了這番話,我抬起頭來目光與周兵兵的目光對視著,他的目光正在鼓勵著我,我遲疑了片刻,還是將上衣紐扣解開了,我閉上了雙眼,我感覺到周兵兵已經走近了我,我感覺到了一股熱的氣流過來了。他用手指捏住一些鹽顆粒正在往我胸部的乳溝裏輕輕地摩擦著,我感覺到一點點刺痛。之後,很快就聽到了周兵兵的聲音:好了,螞蟥已經下來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我將雙眼睜開,第一件事就是在慌亂和羞澀中快速地扣上上衣的全部紐扣。第二件事就是想看到那隻從我胸上掉下來的螞蟥。我果然看到了那隻黑褐色的螞蟥,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與南溪河畔的螞蟥相遇。它的扁長身體在地上緩慢的爬行著,不知這條螞蟥將到哪裏去。不管怎樣,我真的很感謝周兵兵,對於我來說,這是一次美好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