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手風琴演奏的時光篇章
現在,小燕子引領著王濤往前走,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其實,在之前,小燕子的目光就已經從暗戀周兵兵的情感中抽離出來了——也許,這就是一個時代背景所演變的趨勢。這是一個星期天的傍晚,之前,他們就有了約定,王濤背著手風琴去南溪河畔等待小燕子。在小燕子將目光專注在北京知青王濤身上時,王濤同樣已經將目光遊離開了漫長的從南溪河畔到北京的距離——如今的我們已經無法測定王濤心靈中的遊離感,從他踏上這片熱土時內心就已經與北京劃定了距離,他是下決心要在這片土地上紮根的。所以,他讓父母將他心愛的手風琴郵寄到了南溪堡,他在北京鐵路文工團的姐夫教會了他拉手風琴,本來,在選擇到雲南邊陲之前,鐵路文工團已經在麵向社會招生文工團演員和樂器人員,姐夫已經幫他報了名。就在這時候,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始了,王濤報了名,不顧姐夫和家裏人的勸告,一定要響應曆史的召喚,到雲南邊疆錘煉自己。就在這曆史的火熱背景中,充滿激情的王濤總是成為墾荒者中的開路先鋒者,同時也成為了用手風琴演奏內心一腔熱血的遊離者。每天早晨出工時,他一定要背著手風琴出發,到了工地就將手風琴置放在榕樹下。很多時候,一群又一群黃蟻們聞訊而來,它們爬過了丘陵河川後突然看見了王濤的手風琴,於是,它們蜂擁而上,似乎想用集體的力量彈奏手風琴,當它們的力量越來越增多時,也是黃蟻的家族們越來越增多的時候。就在這一刻,已經到了午飯時間,王濤回來了,他十分驚訝地麵對著這一場景,蹲下去觀望著數不盡的黃蟻家族在他手風琴上築巢的壯美場景,往往在這個時間內,也是小燕子出現的時刻,小燕子來了,她看見了這番場景後從樹上摘下榕樹枝,舉起在空中再落下去——小燕子轉眼間已經將手風琴上的黃蟻家族們驅逐出去了,並告訴他說:你怎麼可以讓黃蟻們在你的手風琴上築巢呢,它可是你最珍貴的東西啊!轉眼間,手風琴上已經沒有一隻黃蟻了。
就在這轉眼之間,王濤的目光已經投入到這片土地上的縱深之處,在他的目光中每天都會與小燕子的目光相遇,直到有一天,小燕子對他說:明天是星期天,晚飯後我帶你去南溪河畔拉手風琴吧!王濤眼睛一亮說道:這是一個多好的主意,你為何不早點說呢!就這樣,小燕子吃過晚飯後站在南溪堡上那團最後的餘暉中等待著王濤。這個稱之為約會的時刻,在王濤和小燕子的年代卻是拘謹的,看上去,小燕子又穿上了屬於她在那個年代的所有盛裝,如果我們前往小燕子住的茅屋,就會看到裏麵的一切家私,若幹年已經過去了,屋內仍然保持著那種樸素,在這裏所言說的樸素自然是指那個年代的貧乏——屋內當然不可能有沙發,但有四五隻地方上傳統的竹凳,這片地域上旺盛的竹林被人們製造成竹床、竹簡、竹竿、竹筷、竹凳、竹碗。總之,在任何地方,你都會發現這是一個竹器林立的世界。所以,我們在小燕子的居室發現了一隻竹筐,裏麵就放著屬於她自己使用的衣物。當小燕子迎著餘暉之前的明亮,從竹筐中取物時,我們又看到了很久以前她與史小芽去南溪小鎮的縫紉店縫製的新花布襯衣和藍色卡嘰布,正是那次通過裁縫的量體裁衣,給她們帶來了青春期的喜悅。現在,小燕子就穿著這套盛裝站在已經沉沒在地平線上的餘暉之中,她挺立著身軀,等待著王濤的降臨。
王濤來了,但這已經是黃昏的時候,小燕子已經等了四十分鍾。王濤挎著手風琴來了,王濤說:我來遲了吧!我洗了頭發。果然,王濤的頭發看上去還濕漉漉。王濤從襯衣裏掏出一隻上海手表要遞給小燕子,小燕子的手沒有伸出去,王濤就說道:這是我今天收到的郵包,是我讓父母從上海捎來送你的小禮物,你就收下吧!小燕子的手還是沒有伸出去,王濤就將手表重新裝在了白色的襯衣袋裏說道:好吧!我們走吧!小燕子走在了前麵,兩根不長不短的辮子在她的肩後和纖細的腰部擺動著。
通往南溪河的小路上就這樣出現了一前一後的影子,偶爾,小燕子會回過頭看王濤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小燕子沒有像以往那樣興奮不已,她仿佛在思索著什麼?不知不覺之中已經來到了南溪河畔,小燕子仿佛變成了遊走於河畔之上的仙女,正帶著王濤往黃昏掩映的路上走去。一大片葦叢在他們肩後搖曳蕩漾著私語,他們終於選擇一片葦叢坐下來了。
兩個人坐在一片高起的葦叢中時,起初都失語著。王濤將手風琴放在了葦叢中,小燕子一直在眺望著河岸,她似乎發現了什麼,她自語道:史小芽怎麼在河對岸?王濤也在這時將目光投向了對岸輕聲說道:不錯,確實是我們的場長,你看見場長的自行車了嗎?場長好像在等待!小燕子說道:我知道場長在等人。不過,我不知道場長等待的是周兵兵還是軍代表任閻烈?
兩個人都在用目光在寂靜中靜靜地凝視著河對岸,王濤的手風琴也靜靜地臥在黃昏以後的葦叢深處。在河的另一邊,出現了史小芽,她就站在自行車側,不錯,她的所有姿態都傾向於南溪河岸並將目光垂直中延伸出去,她到底在等待誰?就像對岸的小燕子在追問的:史小芽等待的人是周兵兵還是軍代表任閻烈?
在河的這一邊,小燕子的目光開始在興奮地搜尋著史小芽站在河對岸正在等待的那個人——在她的意識中,這個人要麼是周兵兵,要麼是軍代表任閻烈,史小芽要等待的就是其中的一個人。因為,在小燕子的意識深處總會出現與史小芽相關的兩幅圖像,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注入我們眼簾的也就是回首往事的圖像,這個被我們個體收藏的畫卷,代表著我們對世界的洞察力,其觸須柔美,像水一樣複述著那柔軟中的堅韌,這就是生活的迷途。我們離不開這些敞開的、隱忍的、暗淡的、絢爛的、沉屙般的、輕盈的、沉重的、痛的迷途,我們就在其中像彙入熔煉魔咒中的史詩,像一次次的安魂之曲輕托起的靈魂,將它送給宇宙中最親密的夥伴。
在小燕子所看見的圖像中有關於史小芽個人秘史中的兩幅圖像:首先是史小芽與周兵兵的故事,它們有根有須,每個生活在南溪堡的人都會看見這個故事的起源。簡言之,這個故事是從南溪堡的時間過程中誕生的,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史小芽就是周兵兵的未婚妻。第二幅圖像則是飄浮不定的,它像雲一樣翻卷在人們眼前,我們卻無法給它一個準確的定位。也就是說,第二幅圖像中出現了史小芽和任閻烈的傳說是人們通過猜測而編造的故事,這個故事眼下還看不到根須。
小燕子現在看到了河對岸出現的一個男人,他正在走向已經等待了很長時間的史小芽。他就是周兵兵——小燕子第一幅圖像中的人物出場了,它符合一個規範之下被約束起來的故事。
現在,夜色已降臨於南溪河畔。
幽靜的溪水聲從耳邊拂過,仿佛在籠罩著小燕子的視線,世界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以後,他們不再觀望河對岸的圖像。他們開始回到他們自己的世界,此刻,王濤又一次的從襯衣口袋裏掏出了那隻有金屬鏈環的上海手表遞給了坐在旁邊的小燕子,小燕子的嘴唇顫動中問道:為什麼想起來要送我一塊手表?王濤說道:你是我們的隊長,需要準確的時間。小燕子又追問道:就沒有另外的理由了嗎?王濤說:燕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如果說還有別的理由的話,就是我喜歡你。小燕子聽到這話以後終於笑了說道:我喜歡聽這樣的理由,如果是這樣,你就為我親自戴上吧!小燕子說完就伸出了手,王濤有些笨拙的開始為小燕子戴著手表,小燕子感覺到了從未體驗過的東西——一根環形的金屬表帶圈起了她的手腕。小燕子突然仰起頭問道:告訴我,這是定情禮物嗎?在我們這裏,如果贈送定情禮物是要付出代價的。王濤說道:就算是定情禮物吧!
小燕子睜大了雙眼說道:王濤,如果是這樣,你現在必須麵對南溪河發誓,永遠留在南溪堡,永遠不再去喜歡別的女人。王濤笑了說道:燕子,我從來不會發誓,難道這件事就必須發誓嗎?小燕子點頭說:是的,你必須麵對南溪河發誓。王濤就開始發誓說道:我王濤將永遠留在南溪堡,除了燕子將永遠不再去喜歡別的女人。
在河的另一邊,是另一番風景。夜色如南溪河水一般的濃烈。史小芽和周兵兵坐在葦叢外的土丘上,史小芽一直沉默不語,周兵兵則凝視著夜空也同樣保持著沉默。史小芽終於說話了:兵兵,我們結婚吧!周兵兵聽了這話說道:小芽,我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坐在一起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結婚?我感覺到有一個人更適合你,你不用問我這個人會是誰?你明白我指的這個人是誰。我隻想告訴你,你不用在乎我們之前的婚約,時間在變化,我們也在變化中成長著。史小芽說道:兵兵,你是在告訴我你並不想跟我結婚對嗎?我知道,自從我到了南溪農場以後,很多事情都在變化之中,你可能會產生很多疑問和誤解,盡管如此,我還是想告訴你,今晚我是認真的。周兵兵說道:小芽,我也想十分認真地告訴你,我們不要為那份婚約去生活。史小芽說道:你是想逃離開那份多年前的婚約對嗎?周兵兵沉思了片刻說道:小芽,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農場吧!史小芽站了起來說道:好的,這麼長時間了,你還沒去農場看過我吧!今晚你就送我回農場。周兵兵跨上了自行車,史小芽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這是周兵兵頭一次用自行車載著史小芽從南溪河畔往農場的小路上奔去。
史小芽在夜色中前行著,她的眼前總是會想起軍代表任閻烈用自行車載著她前行的時光,兩個男人用不同的速度在蹬著自行車。史小芽坐在後車座上,周兵兵很快就已經將自行車蹬到了農場門口,他下了車,對史小芽說道:我該回去了,明晨還要出早工的。史小芽:去我房間坐一會兒吧!周兵兵說道:下一次吧!我真的要走了。史小芽說道:那你就騎我自行車回去吧!周兵兵已經在告別,他拒絕了自行車。轉眼間,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深處。史小芽站在農場的大門口,久久地目送著周兵兵的身影,兩行清淚終於從她眼眶中湧了出來。
這場約會使史小芽明白了一件事:她與周兵兵的婚約已經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這變化早就已經開始了,這場南溪河畔的約會是史小芽提出來的,她原想通過這一場約會確定她與周兵兵現在時的關係——是否依然維持著那場過去時的婚約?現在她似乎已經明白了,屬於過去時的婚約已經越來越脆弱了。因為她知道在周兵兵身邊有了一道風景線——這是由上山下鄉的激流帶來的風景,在繽紛燦爛的風景中走來了上海女知青丁春苑。對此,小燕子隻要見到史小芽總會談論飄浮在周兵兵身邊的這道風景線,並暗示史小芽要多長一個心眼兒。盡管如此,史小芽卻怎麼也無法多長出這個心眼兒,因為在史小芽身邊同樣有一道風景,而且這道風景早在知青們到來之前就已經出現了。
是的,這是一道在丁春苑未出現之前就垂臨到史小芽身邊的風景,由於軍代表巡視農場橡膠林,所以,自那刻開始作為軍代表的任閻烈已經作為一道風景出現在史小芽的視線中,當然,史小芽也必然是任閻烈身邊的一道風景線。對於世界來說,每個人的存在都構成了一道風景。最重要的是在這個千奇百態的世界裏,總有領略並感受這道風景線的人出現,因為,隻有那個與你相遇者才會破開迷霧,為春天開道——因為隻有用靈息感受你並看見你靈魂的那個人,才可能變成你在同一時間內想看見的那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