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醜大紅是個棄嬰,也不知道被丟在山拗裏多久了,被大雪天裏去看下的陷阱裏有沒有野物的葉才貴撞了個正著,繈褓裏的孩子漲紅著一張醜臉,裂著大嘴格格的對著他笑,象鬼迷了心竅一般,他竟邁不開步子了。待他把孩子抱回家,被媳婦一陣披頭蓋臉的大罵,說家裏有兒有女,還拾個這個醜的娃娃來做啥,非得讓他從哪抱來打哪抱去,葉才貴平時是個唯妻是從的氣管炎,但這回不管媳婦怎樣鬧法,卻牙關緊咬,也不吱聲,鐵了心要把娃娃留下,葉大娘不解,好聲好氣地私底下問兒子,葉才貴這才開口道:那山坳坳裏積了一尺來厚的雪,獨獨這孩子那繈褓上片雪不留,若說是剛剛才丟到那地方的,雪地周邊卻沒留半個腳印,這大人穿著皮袍子都冷的哆嗦不願出門的鬼天,這個剛出生的孩子隻裹著床小薄被竟然精神地眼睛賊亮,荒山野嶺,不哭不鬧,獨獨等著他到跟前,才格格的笑,這叫什麼,這叫孩子命大,這叫跟他有緣。山裏的女人再蠻橫,當家的倒底還是男人,葉才貴十幾年來頭一回要作主,葉家媳婦也拗不過這大腿,命大的孩子就這樣留在了葉家,因為當日裹著她的那床薄被通紅如血,葉才貴就給她取了個中聽的名字,葉紅紅。不過,因為長的實在太醜,上頭的哥哥姐姐就帶頭叫起了醜大紅,慢慢的,除了她家人,沒人還記的這醜閨女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葉紅紅,男女老少個個都喚她醜大紅,順溜的就象她的大名,不過,讓醜大紅這個名字真正響徹十裏八村,以至千裏之外的無錫表叔也不識其人,卻知其名的,卻是從她九歲那年開始。這醜大紅打小乖巧能幹,四歲就能幫著家裏拾柴燒火,瘦的跟個杆似的,擔起柴擔來,比她大上幾歲的男孩都跟不上她的步子,性子也好,別人叫她醜大紅,她也格格一笑,所以,連當初死活不願收留她的養母都慢慢待見她了,有次,河邊洗衣時,一個剛嫁過來的新媳婦說:你家那醜大紅笑是愛笑,可笑起來象個夜貓子一樣,讓人慎的慌,鬼氣森森的”,才貴媳婦當時就翻臉拾衣起身:“我家紅紅笑起來啥樣關你啥事兒?我自家喜歡就好,總比一些狐媚子臉看著順眼”,聲音鏗鏘有力,丟下那長著狐媚子臉的新媳婦兒一臉尷尬,端著洗衣盆揚長而去,當晚,才貴媳婦做了頓滿滿當當的飯菜,將大大的一個雞腿夾進醜大紅的碗裏,對著全家人道:“我覺的紅紅也該送到學校去認認字了,省的天天在村上村下晃蕩,沒得讓些人嚼舌根子,聽著心煩”那一年,醜大紅九歲,葉才貴覺的她在那一刹那眼睛賊亮起來,就象那年他在雪地裏拾到她時那般。就這樣,九歲的醜大紅進了學堂,背著養母叫在城裏打工的大哥寄來的書包,做了一個超齡插班生。她年齡雖大,個子卻瘦小,被安排和一個同樣瘦小的男孩同桌坐在前排,對於這個期盼已久卻從不敢啟齒的課堂,醜大紅珍惜不已,所以,她很不能理解自已的那個小同桌為什麼不好好聽課,卻隻顧著跟書包裏的小黑狗耍,老師也不管。但養母告誡過她:“少跟人閑扯,讀好自已的書就好”,她知道這個麵凶心軟的女人是擔心別人嘲笑她,她自然也從不多事,更不會去跟老師打小報告。直到有一次,小同桌幾天沒來,老師調了後麵一個學生上前來坐,她才呐呐地道:“四福他不來了嗎?”“嗯,生了重病,估計這段時間來不了啦”老師黯然道,其實,他說了個善意的謊,四福不是重病,是快不行了,家裏正準備操辦後事。“哦,給小狗咬一口那麼嚴重嗎?”醜大紅嘟噥著。“什麼給小狗咬一口?”老師不解地道。醜大紅眨巴眨巴眼睛,心想,這不算是打小報告了吧,是老師主動問的,她想了想,還是皺著塌鼻子道:“他每天都帶著一條i小黑狗在書包裏,天天跟它玩,他沒來的前一天,我看見那小狗咬了他手指一口,沒有流血,但……好象冒著黑氣呢”老師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你記的是咬的哪個手指麼?”醜大紅想了想,指著左手無名指的前端,肯定地道:“這裏”老師再沒有說話,拉起醜大紅就走,他記的前天去看望四福時,他的媽媽拉著不醒人事的四福的左手哭著道:“就是從這個手指開始爛啊,爛的骨頭都黑了……一路爛上去”,那個爛的隻剩一截黑骨的指頭當時就讓他想吐,所以,他清楚的記得,那正是左手,無名指。老師拉著醜大紅一路狂奔至四福家,四福隻剩一口氣在那,老師扯著那已經木滯了的四福爸:“你家是不是有條小黑狗,四福就是被那狗咬了,趕緊找來”那地方有個習俗,被狗咬傷了,將那狗的血放一點和在米裏,用塊布包在傷口上就得好,善良的老師從醜大紅的話裏意外地抓住了四福的一線生機,也許不科學,也許不理智,可對於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來說,任何一種可能被挽救的方式都值得一試,可四福爸卻一臉茫然:“什麼小黑狗”老師指著醜大紅道:“他同桌說的,他每天書包裏都帶著一條小黑狗,那天被這狗咬傷了左手,是不是,葉紅紅?”醜大紅配合著連連點頭,可四福爸卻還是不解的樣子:“哪來的小黑狗啊,醜大紅,你眼花了吧”,四福媽也過來了,哽咽著道:“我家沒養狗啊,他那手指也不象狗咬的啊,就是起先有點黑印子,我還以為是摸著煤灰了,可給他怎麼洗都洗不幹淨,後來,就慢慢爛,一晚上就爛沒了”“不是送醫院去了嗎?徹底檢查了沒?”老師有點激動,他相信自已的學生沒有說謊,更相信這不是巧合。“檢查了啊,還換了個主任醫生過來看,用了最貴的那什麼什麼……抗生素,說看不出什麼大毛病,要不轉院,要不回家,後來我們換了縣上的醫院,也是這樣說,沒得法子,隻好回家了”四福媽抹著眼淚:“好好一個孩子,不明不白的……”可醜大紅不懂,明明那條狗現在就在四福旁邊大搖大擺地轉著,這些大人怎麼還說家裏沒狗呢?她扯著老師的衣角,悄聲道:“老師,那狗現在就在四福旁邊,好凶,對著我叫”老師依言看去,四福正被擱在院內的用長凳隔起的一塊大門板上,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正在為他擦洗,周邊空空蕩蕩,哪來的黑狗。他無聲地看向學生,醜大紅亮亮的眼睛卻始終瞪著那門板方向,眼中也含著凶光,象是在和什麼對持,他心念兀自一動,對四福爸媽急道:“快,快去請七婆婆過來”,四福媽比四福爸來的靈動,見老師神態不對,心中一亮,明白了過來,拔腿就跑。鄰村的七婆婆年近90,不是村子裏最年長的老人,卻是村子裏最神秘的老人,據說能請鬼上身,能請蹀仙,能收嚇叫魂,文革時打倒一切封建迷信也受了老罪,後來,不管別人如何好說歹說,再不敢弄這些神神鬼鬼,生怕再受一次批鬥,而如今,四福媽能扶著她走進院門,多少是看在四福是她親哥的曾孫麵子上。七婆婆進的門來,先是看到老師身旁的醜大紅,愣了一愣,醜大紅不以為意,初次見她的人,不愣才怪。好在七婆婆目光又轉向了四福身上,也不走近,隔著老遠瞅了半天,問四福媽:“就這孩子說見著那狗咬四福?”四福媽連連點頭,七婆婆走近醜大紅,溫聲地道:“你現在還見著那狗?”醜大紅點頭,用手指著那狗:“你們看不見嗎?它一直在衝我叫”七婆婆摸摸醜大紅的頭頂:“好孩子”,隨後用拐杖指著四福爸,就差戳他臉上了,曆聲罵道:“你個蠢貨,孩子都要進棺材了,也沒想著找你七婆婆來看下,要是埋下土了,可冤了你四福兒一條小命,趕緊去,用黃草紙燒一缽草灰來,越多越好,你……”又指著四福媽:“去村裏買條老母狗來,快去,最好是黑色的,要不了它性命,不賣,借來用用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