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薄煙,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又到了江南的梅雨時節,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濕潤而又甜膩的味道。姑蘇城畔,洗墨池旁,一灣清泉汩汩流進池中,泉水流淌處生著幾叢翠竹,蔭下設有一張琴案,一名麵容古樸的中年男子正操琴清吟,聲振林越。
微風徐徐,帶來竹葉的清香,泉邊草廬中走出一位豆蔻少女,一襲湖水綠曳地長裙,桃紅肩紗,頭頂梳著墮馬髻,發間一顆珍珠熠熠生輝,映襯得本就五官精致的少女如同墜落人間的仙子一般,根本不似凡間尋常顏色。
少女十指青蔥,擎住一方檀木托盤,托盤中承有兩杯甘梅龍井,香芽嫩綠,碧色喜人,輕移蓮步時,杯中茶湯泛起微微漣漪,朦朧映出竹林、山泉、古琴、草廬,一名白衣文士端坐操琴,身後待嫁年華的女兒俏生生含笑而立,使得這個陽光明媚的慵懶午後變得不真實起來,就似一副飽蘸濃墨揮灑而成的山水畫卷一般。
“阿爹,茶快涼了。”
待得中年文士一曲收尾,少女微微嗔道:“算一算時辰,道士爺爺也快要來了,您今兒晌午還沒有小憩養身,待會兒精神支撐得住麼?”
文士接過女兒遞來的清茶,微微抿了一口:“阿爹已經托人去城中買了幾樣細食果品,待會兒你好生收拾幹淨,再央李牛兒將屋後那壇子滿堂春挖出來,你道士爺爺喝不慣我們這邊沒有力氣的百益酒,須是陳年的花雕還能有些力氣。”
說話間,一道清朗的歌聲響起,吟唱之人中氣十足,音入天際:一日清閑一日仙,六神和合自然安。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不負三光不負人,不欺神道不欺貧。有人問我修行法,隻種心田養此身。
一個衣衫破爛的長須老道踏歌而來,手中拎著一隻漆黃葫蘆,走一步,唱一句,喝一口。也不見其步履匆忙,卻在短短的幾個呼吸間走過了十餘丈的距離,笑吟吟的端詳著微微做福的少女:“碧恬依舊是這般傾國傾城的顏色,將來不知是哪家有福氣的兒郎能夠將我這侄女娶回家呢!”
碧恬同這老道十分熟稔,輕嗔薄怒,羞紅了臉跺腳不依:“道士爺爺還是這幅老不羞的模樣,每次都打趣碧恬作樂,碧恬不理你了。”
老道哈哈大笑,隨即盤膝坐在中年文士對麵,猶嫌不夠舒坦,竟然不避泥地髒汙,枕著手臂歪在地上,拄著頭將葫蘆遞與文士:“嚐嚐。”
文士早已見怪不怪,接過葫蘆灌了一大口,一股濃濃的海腥氣充斥在每一顆微小的味蕾,文士連呼痛快,重又將葫蘆還給老道:“天當被,地為床,風霜果腹,海水做酒,你個老牛鼻子的日子過得真是愜意。”
老道見碧恬自去張羅酒菜,便從懷中摸出九枚磨得鋥亮的銅錢,隨手丟到文士麵前的琴案上:“用不用再重新卜上一卦?”
文士猶豫著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到底沒有選擇觸碰銅錢,麵上隱隱露出一絲苦澀:“生死自有天定,我的壽數已盡,無論如何也是難以改換的。若是強行逆天篡命,怕是會有禍事降到碧恬身上,這事,就這樣算了吧。”
老道撮了撮牙花子:“你倒是挺看得開,也罷,你隻管放心歸去,碧恬自然有我照應,想來你應該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