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聽老道說出“歸去”兩個字,眼神頓時變得憧憬而又迷離,仰頭望向天頂的雲朵,自言自語道:“是啊,我來到這裏已經太久太久,久得都記不起家鄉的任何人和事,也是時候該回去看看了。”
老道喝光酒葫裏的海水,漫不經心問道:“我知道你來自很遠的地方,隻是你的家鄉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你曾經跟我說過生著四隻圓形腿腳的鋼鐵怪獸,還有遍地林立的摩天高樓,擁有無窮怪力的蒸汽機械,能夠千裏傳音的波頻法寶,我活到這麼大把年紀,可是一樣都沒有見過。”
文士嗬嗬笑了起來:“傳說中地仙一流人物的袁天罡,也有沒見識過的事物麼?真是有趣得緊,我卻偏偏不肯告訴你,就讓你在這個悶葫蘆裏待著。閑話少敘,我們還是喝酒吧。”
碧恬此時走了過來,將案幾上的古琴撤去,換上些幹果蜜餞、筍片黑棗,鄰居家憨厚的李牛兒則捧著一甕酒跟在碧恬身後,前後張羅斟酒布菜,生怕碧恬累到。
見李牛兒對碧恬如此殷勤,文士和老道相視一笑,舉起酒碗碰了碰,雙雙一飲而盡。
文士滿足的歎了口氣:“前隋氣數盡時,我隻身一人來到這裏,本欲前往太原尋覓尚在豢養龍氣的高祖李淵,在那亂世時節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卻在西湖之畔遇到了碧恬的娘親,從此絕了建功立業的念頭,安心留在這煙雨江南,寄情山水,每日裏琴棋為友,詩畫作伴,身側佳人素手添香,倒也自在。愛妻魂離之後,我已是萬念俱灰,隻是生怕碧恬孤苦無依,這才苟延殘喘,活到今日。袁兄,你可知這十八年來,我心中無一刻不似刀割。每當雨落窗欞,遍地蘆雪之時,卻再也沒有人勸我夜寒添衣,陪我聽一夜蘆雨如訴;亦再無人於我撫琴時吹響一隻舊笛,於燈影下蹁躚起舞……”
碧恬在一旁忍不住潸然淚下,文士卻仰頭喝幹了一碗酒,置琴於膝上,緩緩撥動琴弦,一滴清淚流至臉頰:“白雲蒼狗,鬥換星移,數十載恍若一夢,細思似幻似真,隻徒留苦痛傷悲而已,且聽這一曲《半壺紗》,能否訴盡我胸中無邊的蒼涼。”
琴音錚錚,如泣如訴,碧恬閉目靜聽,淚濕衣襟猶自不知。待得一聲琴弦崩響聲傳進耳內,碧恬方從音律中猛然驚醒,卻見古琴端放在地,父親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碧恬冰雪聰明,早已看出父親今日行止大異於常,料定會有變故發生,雖然心中悲戚,卻能夠勉強支撐。碧恬哽咽著投進袁天罡懷中:“道士爺爺,我阿爹他……”
袁天罡輕撫著碧恬柔滑的青絲,一隻手依舊在膝上打著拍子,麵容古井不波,不悲不喜,口中喃喃道:“李敬軒呀李敬軒,虧你在江湖上落得一個‘通天先生’的名號,隻得算出自己的大限,卻不能推演出身後完全之事。你強行壓抑改換了天道規則賦予你的命運,清淡一生,空守一世,然後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那應在亂世之劫的劫主卻要何人替代呢?你神秘的故鄉還會有人來取而代之,完成上天交予你的使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