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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汐淵特地命了店中燉了一隻烏雞給淩可心補身子,淩可心近日葷腥不沾,正憋的難受,這烏雞湯足足喝了三碗。

她本生的極美,隻是大病初愈,麵頰上並無血色,幾碗雞湯下肚,登時麵色紅潤,光彩奪目,隨著與穀汐淵的下樓走動,引得不少男子垂畔。

淩可心卻置若罔聞,仍是隻理睬穀汐淵,使不少男子嫉妒之情溢於言表。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陣馬叫,顯然是來了新客人。轉眼間,屋內並肩走進了兩個男子。

左邊一人,梳了一道發髻,幾縷頭發不羈地垂在臉頰兩側,五官錯落有秩,嘴唇略顯薄,一身淡藍色長袍,身負長劍,端的英氣逼人。

右邊那人,身型修長,一席白衣,卻有無數金色點綴。腰間懸一枚玉佩,青碧幽藍,一看便知絕非尋常之物。再看這人長的頗為秀氣,單鳳眼,高挺鼻梁,小嘴巴。身上散發出一股富貴之氣,卻又夾雜著些許書生般的儒雅之態。

二人一進得屋內,立時看到穀汐淵與淩可心,那白衣男子麵浮狂喜之色,叫道:“淩姑娘!你怎麼在這裏!”

然而,那一藍一白兩個負劍男子卻緩緩對上了目光。

目光如電,殺氣衝天!

身上的劍,心中的劍,都不安的抖動起來。那冰冷的殺氣,倏的彌散開。就連那狂喜的男子都被這莫名的寒意激個哆嗦。

“莫何方。”身負劍荒古劍的男子看了看這藍袍之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穀汐淵。”麵對的那個男子亦是這副表情,目光中的異樣寒芒陡然迸發!

“倉啷!”長劍出鞘!

白雲藍天,一抹戾氣猛然發作。

穀汐淵與莫何方雙劍相交,迸出火花。

莫何方劍身一斜,壓住穀汐淵的長劍道:“這裏施展不開拳腳,我們換個地方。”

穀汐淵無言點頭,身影倏地一閃,掠過莫何方向外奔去。

莫何方暗暗叫好,也運足內力,緊隨其後,轉眼間,二人隻餘白藍二影,越奔越遠。

淩可心見穀汐淵突然與人動手,一時啞然,又見他竟向外奔去,全然不理會自己,不禁急切叫道:“穀大哥,你去哪裏?”連叫兩聲,穀汐淵在地平線處早已成為一個黑點,又哪裏還聽的到?淩可心心中一陣慌亂,胸中一酸,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她正雙眼朦朧,淚水婆娑之際,忽覺麵上一熱,定睛看去,竟是那白衣公子伸手為自己拭淚。

淩可心登時勃然大怒,憤然甩開白衣公子的手,厲聲道:“小王爺,還請你放尊重些,莫侮辱了自己!也別把我當成放蕩的女人!”

那被淩可心稱之為小王爺的男子被她猛一嗬斥,麵上滿是尷尬之色,賠笑道:“淩姑娘莫怪在下失禮,剛才見淩姑娘梨花帶雨絕倫麗色,吾見尤憐。一時把持不住,冒犯姑娘,還望淩姑娘饒恕則個。”

淩可心見他道歉,心中怒氣消了大半,重重得“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白衣公子自知理虧,不敢再造次,便在她對麵坐下來道:“姑娘真是越來越美了,連天上的仙子怕也不及你的一般容貌。”

淩可心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小王爺過獎了,不過我看小王爺還是把這些話用來哄你那些千嬌百魅的美人兒比較合適,我可擔當不起。”說罷,又是冷哼了一聲。

白衣公子馬屁拍到蹄子上,招來一頓冷嘲熱諷,討個老大沒趣。想想穀汐淵與淩可心談笑風聲的樣子,心中滿不是滋味,悻悻的坐在淩可心對麵喝酒。

淩可心好似沒看到麵前這個人,隻是遠遠望著穀汐淵與那藍袍男子掠走之位,喃喃道:“穀大哥,你可要安全回來。”

穀汐淵發足狂奔之際,餘光掃到,見莫何方在自己不遠處緊緊跟隨,他微微一笑,止住步伐,轉身望著莫何方。

莫何方亦止住步伐,也是冷冷的看著穀汐淵。

二人功力極高,輕功也是絕倫。如此狂奔一陣後,已到達了天姥峰的腹地。

天姥峰腹地處,甚為寬廣,四周鳥語花香,雲銷雨霽,浮塵微挑,美不勝收。

莫何方盯著穀汐淵道:“十年前,你倚仗‘劍荒’之利折了我的‘聽風’,因此才勝得我一招,十年後,我已得一把可以與你匹敵之劍,今日你我再分個高下罷!”

穀汐淵點頭道:“那就讓我再領教莫兄的續塵劍法。”說罷,抽出劍荒橫在胸前。

莫何方眼中精光暴漲,大喝一聲,提劍搶攻。“唰唰唰”三劍,分別刺向穀汐淵咽喉,左肋與小腹。

穀汐淵識得厲害,嚴守謹防,將一柄長劍舞的猶如一張大網密不透風,將這三招輕巧化去。

莫何方喝彩道:“好!”忽而身形陡轉,一連竟換了七八個方向,劍光如電,卻不刺擊。

穀汐淵點點頭:“閣下的潛龍步越發精純了。”言罷,身形也是一蕩,速度絲毫不亞於莫何方。二人凝守劍意,縱身騰挪,每每長劍未交便提前收回,如此一來,二人周圍隻有風聲,卻無劍嘯。

二人這樣鬥了幾百招,未顯衰態,反而速度越來越快,風聲中隱隱帶有雷聲,空曠處,隻有一藍一白兩道人影遙相呼應,借著陽光,蓋滿大地。

忽然,聽得穀汐淵悶哼一聲,肩頭被莫何方單掌擊中,口噴鮮血,向後倒飛。

莫何方搶得先機,縱聲大笑,笑聲中說不出的得意,他提身一探,長劍遞於穀汐淵胸前。

這一劍來勢石破天驚,穀汐淵萬萬已閃避不及,眼看就要長劍貫胸,命絕身亡。莫何方眼中滿是狂喜之色,好似已經得勝。驀的,穀汐淵居然匿了身影,莫何方劍前隻剩一片不知哪來的白煙。

繼而,穀汐淵已收了長劍,背身對著莫何方。莫何方眼神變幻,由驚愕逐漸變成驚懼。“含香半劍?你...居然練成了含香半劍?!”突然,他的手臂,胸膛,膝蓋等處噴濺出片片鮮血,他再也拿不住手中之劍,“叮”一聲劍身墜落,半截入地。莫何方軟軟跪倒,怒道:“你何不一劍殺了我?卻還要留我半條命如此羞辱於我?”

穀汐淵望了他一眼,歎道:“頭陀拈花一笑,業已了,終得道,你何苦如此執狂?”

莫何方神色一暗,閉口不言。半晌後,他終於歎道:“我總想,殺了你,我便是天下第一劍。可沒想到,你居然練成了含香半劍。”

穀汐淵自嘲一笑:“含香半劍麼?我倒寧願不會。而且,你就算贏了我,也做不成天下第一劍的。”

莫何方一窒,問道:“此話怎講?”

穀汐淵不再看他,低聲幽幽地道:“他回來了。”

“他?哪個他?”莫何方滿眼迷惘之色,一臉不解的望著穀汐淵。

穀汐淵卻不答他,高聲吟道:“年少癡狂,自道天驕,長劍吟鳳,江湖笑。卻不知,山河那頭,花謝了。”聲音漸漸放低,原是徑自去了。

莫何方看著穀汐淵遠走的方向,口中自語道:“他?難道是...”

“不錯,正是我。”不遠處,一條黑影伴著夕陽立在莫何方身畔。

“你...你...怎麼可能!”莫何方雙眼突出,似乎看到了天底下最可怖的事情。

那道黑影浸在黑暗之中,滿是鬼氣。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沉默了一陣後,緩緩開口問道:“你...要死要活?”

淩可心望著天上的圓月微微發呆,全然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她對麵的白衣公子仍是喝著酒,麵上卻已顯出了些須的不耐煩。

時間點滴流逝,原本不高的月亮已經掛在了半空,灰白的大地被月光一撫,溫柔許多。

穀汐淵正是這時回到客棧,客棧已經打烊,店中隻餘老板算帳的聲音。他抬眼看到了正兀自盯住自己的淩可心,報以溫柔一笑。

淩可心見穀汐淵回來,心中大喜,卻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嗔道:“穀大哥,你當我空氣麼?怎麼連招呼也不打?害我為你擔心一場。”

穀汐淵近來與她相處漸長,知她性子,便微笑道:“剛才之事太過凶險,一時忘了淩姑娘。還望姑娘饒恕。”

淩可心本無意怪他,登時轉嗔為喜,又見穀汐淵嘴角處隱隱有血跡,不禁失色道:“穀大哥,你受傷了麼?”

穀汐淵擺手道:“小傷,不妨事。”

淩可心剛要接口,隻聽那白衣公子陰陽怪氣地道:“這麼說來,穀大俠是將莫何方殺了?”

穀汐淵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與你何幹?” 那公子冷笑道:“我是他主子,你說與我何幹?”

穀汐淵看了看淩可心問道:“他是誰?”

淩可心“哼”了一聲,輕蔑地道:“廣賢王劉闥的長子,劉賢。”

穀汐淵點點頭,向劉賢道:“他沒死,隻是受了些傷,動彈不得,眼下正在天姥峰腹地之中。”

劉賢冷笑道:“那可真要多謝穀大俠不殺之恩了。”說罷,一轉身出門尋莫何方去了。

淩可心看著遠去的劉賢,“呸”了一聲,道:“我看那姓莫的身手厲害,想不到卻做了這種人的狗腿子,自找下賤。”

穀汐淵緩緩搖頭道:“事情並非如你所想,我剛才與莫何方鬥劍時,聽他劍破空之聲如若龍吟,疑是江湖古劍‘伏龍’,又聞此劍被廣賢王收藏,我想他投奔廣賢王應當是為了此劍。”

淩可心不以為然道:“為了一柄破劍便自輕自賤麼?哼哼,想來也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穀汐淵又搖頭道:“練劍之人若要見到一譜厲害劍式,定然會要想方設法修煉。看到一柄好劍,想要收為己有,倒也確實無可厚非,而且此人執著劍道,有此動作,也不足為奇。”

淩可心不屑道:“我便是看不起他,尤其是投靠了廣賢王的人,我更看不起。”

穀汐淵暗暗訥罕淩可心對廣賢王一眾的態度,忖度她必與廣賢王一家積怨極深,但也不方便多問,便轉移話題道:“淩姑娘,明日我們便上山罷!”

淩可心一愕,麵上浮現失落之色,悶聲應道:“依穀大哥之言。”

穀汐淵點頭道:“淩姑娘今日便早些休息罷!明日即可見到令尊了。”

淩可心默然點頭。

她輕輕地,在心底“唉”了一聲。

終歸,還是該結束了。

後會...終是無期的罷!

你還會記得我麼?

但願,

但願。

二日清晨,穀汐淵早已付了房錢,收拾好東西在樓下等淩可心下來,打算吃過早飯就動身啟程。卻不料,等了良久,仍是不見淩可心人影,心中起疑,遂至淩可心房間,果然不見了她,衣服細軟亦被帶走,隻餘一張杏黃色的紙壓在青燈下,安靜的躺著。

穀汐淵去過紙,細細念道:“君不聞,三千青絲愁白頭,蝴蝶喜雨露,多願雙飛,惜君不解,獨淚垂。青燈花紅妝,獨自為君殤。”

穀汐淵登時明白了淩可心的心思,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腦中浮現與淩可心在一起點點滴滴,一幕...接著一幕。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重重的歎了口氣,將紙收入懷中,取了包袱,直奔天姥峰。

遠方的黑雲,久久不散。

穀汐淵騎了白馬,緩緩登上天姥峰。時日尚早,他倒並不著急。

天姥峰景色別致幽雅,極是美麗,穀汐淵行了半日,便攢了半日,直是讓人心曠神怡。

有詩為證:

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岩泉,栗深林兮驚層巔。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怳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

穀汐淵見此等美景,心中陰霾暫消,方欲高歌一曲,忽覺身旁草叢微微異動,似乎有什麼事物隱藏在此,穀汐淵何等功力,頓時警覺。

穀汐淵反手一帶,將‘劍荒’從背後拔出拿在手裏,劍眉一挑,朗聲道:“這位朋友,何必藏首藏尾?不如出來我們說個明了。”

哪隻草叢中不動分毫,硬是沒人應答。穀汐淵心生怒氣,冷笑道:“既然如此,休怪穀某無禮了。”言罷,長劍一挑,徑直刺向草叢。

穀汐淵這一劍其實隻用了三分力,留有幾十種變招,他料想敵人蟄伏不出,定有奇招,是以留足餘地,既可閃避也可攻擊,以應不測。卻不想,這一劍偏偏未遇上任何抵擋,長驅直入般刺中草叢。

穀汐淵感覺劍身一滯,似乎刺進肉中,心中詫異,用力將長劍一挺,隻見一毛茸茸事物被劍挑起,穀汐淵定睛一看,立時啞然:原來是隻灰毛野兔罷了。

穀汐淵心中稍寬,但轉念一想不由得苦笑:近些日來,草木皆兵,也忒小家子氣了。

此事雖未起任何波瀾,卻叫穀汐淵再無任何興致賞山玩水。他一緊追風馬肚,追風吃痛,高嘶一聲陡然加力,猶如流星般急弛而去。

追風腳程之快,世所罕有,若不是親眼所見,絕難相信。似乎隻在一瞬間,這一人一馬便抵達了天姥峰劍歌會邀請者居住之地——落月山莊。

這落月山莊正是劍歌大會接待之處,侍者靜侯在山莊前,見穀汐淵隻身前來,沒有其他被邀請者的前呼後擁隻態,不免心中輕視。那侍者唱個喏道:“小的眼拙,還問大俠從哪來?可有請貼?”

穀汐淵修養甚好,也不生氣,一抱拳道:“小可穀汐淵,受貴莊主之邀,特來叨擾。”

那人聽了穀汐淵之名,心中一震,立時收了小覷之心道:“原來是‘白衣劍俠’到了,招呼不周,還望穀大俠莫怪。”

穀汐淵微笑道:“江湖朋友送的雅號,倒也不敢自擂。”

侍者恭了一恭,道:“還請穀大俠隨小人來,莊主吩咐過,穀大俠一到,他定要為您接風洗塵。”

穀汐淵點頭應了,隨那侍者一路行來,心中忖道:“且讓我看看這莊主是何方神聖。”

那侍者領著穀汐淵在院落中穿行,不時為穀汐淵介紹莊內風景典故。二人一路行至大堂,侍者恭敬道:“穀大俠請稍歇片刻,小的去知會莊主。”穀汐淵點頭應了,看著這侍者離開的背影,自忖道:“這下人舉止談吐無一不極為得體,望其走路姿勢想必也是個練家子。如此看來,這莊主果然大有來頭。”這山莊很是廣闊,但裝潢卻並不繁多,點滴簡樸裝飾,卻是隱隱顯露霸氣,給人一種非凡之感。

不多時,堂內向一起洪亮聲音:“久聞穀大俠盛名,今日得見果然非同凡響。”話音未落,廳內便轉出一半百的健壯老者。這老者麵色紅潤,發色烏黑,精神矍鑠,雙眼精光吞吐直逼穀汐淵。

穀汐淵把劍一揖道:“見過莊主。”

那老者點點頭道:“寒舍簡陋,還望穀大俠莫要怪老夫怠慢。”

穀汐淵抱拳道:“莊主客氣了。”

老者微笑道:“穀大俠,老夫姓淩,名滄。我早已命人為穀大俠備了酒菜,若不嫌棄,且讓老夫陪穀大俠痛飲一翻如何?”

穀汐淵心中琢磨:這老者看似豪爽灑脫,實則城府極深,實在要小心些,別著了道,小心打探出星弟消息才好。念罷,拱手笑道:“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酒過三旬,二人話漸漸多了。

穀汐淵思忖時機大好,便開口道:“與莊主談話實在是投機,穀某真是後悔沒早日結識莊主。”

淩滄笑了笑道:“穀大俠學富五車,老夫也是極為佩服。”

穀汐淵道:“莊主過讚了,隻是小可有個請求,不知當講與否。”

淩滄望了一眼穀汐淵道:“但說無妨。”

穀汐淵沉吟了一下,道:“想您打探個人。”

“人?什麼人?”淩滄自顧地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正是您在請貼中提到的一個人——藏星寒!”穀汐淵死死地盯著淩滄說道。

淩滄似乎沒看到穀汐淵的眼神一般,悠然道:“葬星寒?不是十年前便死了麼?聽說還是穀大俠出的手。”

穀汐淵心中怒氣陡然高漲,但卻強忍道:“那淩莊主請帖中的話該如何講?”

淩滄打了個哈哈道:“穀大俠,老夫老糊塗了,不記得說過什麼。”

穀汐淵見他如此戲弄自己,胸中怒氣再無無法忍耐,他重重的哼道“感情莊主是在消遣穀某麼?”

淩滄笑了笑,不置可否。

穀汐淵登時發作,憤然起身道:“告辭!”

“爹爹!菊兒說來了一位大俠........穀...穀大哥...”

怒氣橫生的穀汐淵驚詫地望著門外那個白衣女子。

如落日般的餘韻。

那麼美...

玉人凝如脂,寒露弄薄霜!

淩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