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百年望族就這樣倒了。
過往行人望見昔日金碧輝煌的府邸被一道封條鎖進檀木大門。歎息是有的，但更多幸災樂禍，雖說君家在當地並不算欺壓百姓，可紈絝子弟哪能不幹些荒唐事，連傭仆也仗著東家耀武揚威。這一來二往，百姓有了怨言，官府卻睜隻眼閉隻眼，擺明了討好君家。
每隔幾天總有血氣衝頭的人憑著點拳腳功夫想打禦天府主意，自以為能摸出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君家人我行我素慣了，逮住一個就是嚴刑拷打，完了還給碎銀當藥錢。後來流浪漢發現其中便宜，成堆的往君家趕，小小的南潯鎮再沒有了安寧日子。
這是另話，當下眾人最關心的是君家千金身在何處。街頭巷角傳出消息，偌大的禦天府，隻有她逃了出來。若是個平平常常的大家閨秀也鬧不出滿城風雨。這位可不同，小小年紀幫君老爺子打理商運往來，江南第一美人的名號更是天下皆知。我喝了一口茶，苦澀得難以下咽。茶葉粗製濫造，卻是店裏要價最高的西湖龍井。說書先生在堂上吐沫橫飛，大肆與人談論君家起落聲情並茂、頭頭是道，竟似他親眼所見。坐對麵的男子劍眉鎖起，伸手要拿桌上的劍。我忙按下他的手腕，抿唇搖頭如今風頭正緊，不能惹上任何麻煩。
出了酒樓，外麵太陽刺眼的很。不禁眯了眼，恍惚中寬厚的手掌遮住我眼前的光，粗糙但溫暖。他的聲音帶著絲絲肅殺，卻極力溫和：“什麼都不要想。”我咯咯笑起來，這個男子何時如此柔情，竟忘了我是不會哭的。從小到大，沒人教我什麼是軟弱，我隻學隱藏情緒、從容處世、步步為營。
“你要記得，還有我。”這句話，在多年前他說過。我記得當時我說我知道你會一直在。那麼，現在你要我怎麼答你，他們都不在了，隻留你，隻有你。
我回身與他拉開距離，淡淡一笑：“有勞費心。”莫愣愣地望向我，直至那雙漆黑的眼裏斂去所有情緒，麵無表情地道：“這是在下本分，事成後自會離開。”
好，這就夠了，你我僅是主仆，再無任何瓜葛。你走或留下皆與我無關，
我隻是一個人，沒有負贅，不會拖累。
所以謝謝你，莫。我在心裏說，謝謝你不必一直在。“留步！”
夜深人靜時響起的蒼老聲音格外突兀。林莫猛地將我護到身後警惕握劍，頭也不回低聲道：“如果……你不要回頭。”我靜靜環視周遭景象，沉寂裏模糊不明的輪廓在月色下隱約。除了烏鴉的嗚啼沒有其他，如果來人是敵，我們毫無勝算。如果像這樣輕易死了，我可有些不甘呢。
思及此，我無奈苦笑到底欠了莫哥哥太多。抬眸間卻突見空蕩的街心立了一人，滿頭銀絲、慈眉善目頗有道骨仙風之態。他正看著林莫，眼神清亮全無年邁渾濁，我欠身而出：“先生有何指教？”
老人的目光轉而鎖住我：“敢問丫頭閨名。”
“小女林若，這是家兄林莫。”一路上被詢問無數次，我已經能對答如流。老者輕撫長須，頓時和藹幾分：“老朽願為丫頭算一卦。”說著向我靠近一步，林莫不願退開堅持擋在我麵前。我暗歎了口氣，那人武功在林莫之上，他認死理的性子根本是在送命。老人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不知從哪搗鼓出龜殼，倒出九文銅錢正經觀想，片刻後又默默收回袖中活像小孩受欺負撐麵子。我私以為，已經練就百毒不侵，但還是立刻破功……長得那麼德高望重，你這種表情符合氣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