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輕塵傾城(2 / 2)

薛楚涵每日黃昏都過來瞧一瞧她的傷勢,也怕她悶了常找些小玩意帶來,不外乎尋常女子喜歡的物事。

輕塵性子冷,不善與人保持這樣緊密親近的關係,幾番開口,本想拒絕他如此頻繁的造訪,然而每每話到了口邊,看他總是露出那樣和煦如暖陽般的笑容,倒感覺自己不知好歹,如何也說不出口,最後隻好作罷。

這日夜已深了,天色很暗,像被潑灑了濃墨一般,卻幹淨無一絲雲彩,那輪月像被鑲嵌在天幕上,靜靜發散著清冷的光輝。

晚秋夜裏的風早有寒意,輕塵披一件潔白的緞紗襦裙,依依推門出去。

薛家莊占地十數畝,依山伴水而建,該是極好的風水,使得武學世家薛家在江湖中百餘年來盛名不斷,一代劍聖薛原推陳出新將先輩流傳下來的“淮弦劍法”使至巔峰,在武林中闖出一代至尊“劍聖”之名,更是將這名聲推至繁榮頂峰,當其時威名極盛,薛家莊門庭若市,拜訪者絡繹不絕。

隻是十數年前薛原發妻因病辭世後,劍聖萬籟俱灰,原本意氣英發的心性大改,變得消沉頹唐,甚至隱退江湖,不問世事。薛家的風頭這才漸漸冷淡了下來。

輕塵走至一處亭台,扶著雕欄看周邊的景色。

深夜下的薛家莊顯得靜謐安詳,每十數步掛一盞防風夜燈,橘黃色的燈光一路蔓延,假山亭台,花壇藤閣,無一不在這暖顏色下渲染了醉人的溫柔。

再遠些許是一荷塘,荷塘之上懸著水榭,烏木雕刻的圍欄裝飾甚是典雅,恰好彌補了荷塘荷花已謝後水麵的空寂。一隻鳥借著夜色的遮掩從樹梢掠過。

輕微的腳步聲在身後傳來。

“夜深卻無意入眠,難道姑娘也喜歡這夜色麼?”

一身玄青錦袍的薛楚涵順著石梯拾級而上,站到輕塵身旁。

“夜晚的黑暗總是好些,白日讓人看得太清晰,使一切掩飾都要顯露在光亮裏,無所遁形。”

於薛楚涵,初遇時便是以偽裝出來的輕佻模樣麵對他,後來的種種已摸清彼此底細,故輕塵也不需刻意喬裝些什麼,便由著原本冷清的性子待他。

輕塵轉頭看去,淡淡道:

“薛公子仍是喜歡忽然在別人身後出現。”

“我隻是恰好路過罷了。”

薛楚涵凝視她的麵容,片刻方移開視線:

“姑娘不必見外,在下字子賢,姑娘可喚我子賢。”

輕塵注意到他的稱呼不再生分,表情卻仍是淡淡的,並不答話。

“那姑娘呢?恕我多嘴,卿卿隻怕不是姑娘名號吧?我一直想著,卻沒敢開口問姑娘……”

輕塵聞言,似笑非笑地看向薛楚涵:“恐怕小女子賤名會汙了公子尊耳。”

“願聞其詳。”

她略有些猶豫:“我叫……輕塵。”

“傾城?”

薛楚涵把味到,隻當她又在說笑,便也玩笑道:

“古人形容漢武帝的李夫人有言‘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以姑娘的姿色容貌,肯定是萬千寵愛在一身的,真真是當得起這個名字。”

輕塵微微一愣,然而隨即笑了:

“公子在說笑逗我麼?輕塵,不過是卑微輕賤如塵埃罷了,何來的萬千寵愛在一身之說?”

薛楚涵訝然,雖是嗤笑著說妄自菲薄的話,但她臉上的驕色未嚐減去分毫,仿佛卑微的出身並無損她與生俱來的傲氣。

“抱歉,是我失言了。”

薛楚涵垂下眼簾,真誠道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無妨。”

輕塵這樣答道,便再也無言。

兩人分別倚著雕欄,看深藍至暗黑的無雲天幕閃爍了點點星光,聽秋夜裏的風穿過連廊的呼呼聲響,把防風燈吹得一晃一晃的,引得那隻盛夏過了仍不舍得離去的蛾子在燈罩上撲騰。

亭台上擺著的菊花開的正好,不知怎的輕塵卻注意到從那菊花盆中空隙處探頭而出的一棵不知名的植物,那植物也在開花,細細小小的一絲一絲淡紅,既不美豔也不妖嬈,比起那怒放的秋菊差的甚遠,可輕塵卻隻看到它。

靜謐安詳的仿佛入睡了深陷好夢中的薛家莊,靜謐安詳的濃鬱得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的夜色,靜謐安詳的,沉默著的兩人。

直至那輪彎月又往天邊移了幾分,輕塵開聲打破沉默道:“夜已深,輕塵該回房了,薛公子也早些歇息吧。”

薛楚涵微微頷首,應承道:“好。”

輕塵回身順來路慢慢踱回去,遠遠地隻留一個如江南煙雨般,看不透也散不開的背影。

薛楚涵看她潔白如羽翼的衣擺,黑亮的長發在風裏翻飛,像一隻翩躚的蝶。

纖細的身子本應脆弱備受保護,但她的步伐卻堅定無比,難以動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