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等人走後,整個杉鬆城的生活質量下降了一個檔次。繁重的雜務是吉普羅莎披星戴月,宵衣旰食也處理不完的。無可奈何下她大膽地將很多權限下放,把她一知半解的事情,比如王城治安巡檢全交給阿拉克瑞等人。梅婭斯並不知道吉普羅薩獨力支持的困窘,即使知道也無能為力。她每日焦慮地等待前線的音訊,連貴族的一些必要的聚會都推卻了。
然而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忍不住守到城門邊,向每一個來往的客人詢問,有人說幾個村落都被燒毀了,士兵不知所蹤;有人說比斯肯亞派出美豔的女巫,用邪術打敗了杉鬆城的軍隊;還有人說金水河穀爆發了嚴重的叛亂,女王已經陣亡了。眾說紛紜,卻沒一個能給出確切信息。
城內人心惶惶。吉普羅莎花大力氣鎮壓這些謠言,宣布全城戒嚴直至戰爭結束。
梅婭斯感到很抱歉,但吉普羅莎甚至沒時間聽取她的歉意。現在她每日睡眠時間不足5小時,經常在書房通宵工作。
她每晚都自噩夢中驚醒,夢見多年前馬車運回的希德瑞克的屍體,她還是個小女孩,有人將她推到車前,她戰戰兢兢地掀開白布,露出的卻是詹姆的臉!
“啊!”
“公主!”
梅婭斯怔怔地眨眼,借著牆角微弱的火光看清床邊人,疲倦地揉揉額角,“亞蓮恩,你叫我?”
“公主,”亞蓮恩的臉晦暗不明,“詹姆王子捎來了口信,這是他的身份徽章。”
“什麼?”梅婭斯從床上一躍而起,拉著亞蓮恩的手急切道,“神靈保佑,哥哥怎麼了?他還好嗎?我,我……”
“公主控製情緒,”亞蓮恩穩重地握住她的手,傳遞無形的力量,“詹姆王子和您都遇到了一些麻煩,需要您的幫助。”
“天啊,他沒有事吧?我現在就去通知吉普羅莎。”
“公主!”亞蓮恩牢牢地鉗住她的手腕,“恐怕這個麻煩您不能求助她人,我們必須立即離開杉鬆城,接應的人在城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吉普羅莎絕不會害我的!”
“說來話長,如果您不想詹姆王子出事,我們最好現在出發,騎兵隊會在破曉時分打開偏門換防,那是我們唯一的出城機會!”
“我簡直不敢相信,”梅婭斯聲音染上一絲哭腔,她拚命地揉搓雙臂,“我一定是做夢,亞蓮恩。”
亞蓮恩沉默地看她自欺欺人。最終血緣親情占據了上風,梅婭斯胡亂係上皮毛披風,啞聲道:“我跟你走,但你必須要在出城後告訴我一切!”
“當然,公主,這本來就應該是您知道的事。”亞蓮恩嚴峻的臉露出稍許寬慰,然而很快恢複平靜,“我為您準備了平民的衣服,之後您要跟緊我,絕對不要掉隊,也不要開口說話!”
“明白了,”梅婭斯咽了口唾沫,顫抖著手解下華美的皮裘,飛快地套上樸素的灰裙和黑色的鬥篷。
亞蓮恩檢查了一番,細致地塞了枯草在帽子的縫隙,然後說:“好了,我們走吧,之後我會稱呼你為露西,你隻要點頭或搖頭就好,露西。”
“是……”梅婭斯遲疑地說,短促的氣音後戛然而止。
“錯了,”亞蓮恩說,“你不該說話。沒時間練習了,我們走,不要再犯錯了,露西。”
梅婭斯默默地點頭。
她們由花園的小門離開城堡。此時天色灰暗,大街空無一人。寬敞的街道仿佛死一般寂靜,某種詭異的東西似乎正隱藏黑暗的巷道,蠢蠢欲動地等待粗疏的誤闖者。但亞蓮恩徑直走向幽暗的羊腸巷,梅婭斯隻能僵硬地跟了過去。
神靈啊,究竟發生了什麼?
淩晨時分室外溫度降至冰點,薄薄的粗布裙一點都不保暖,梅婭斯分不清是內心散發的恐懼還是空氣透骨的嚴寒。涼意一絲一絲地從腳踝往上竄,裸露的肌膚麻木得失去知覺,感覺像挪動兩節木頭。梅婭斯一開始還試圖嗬氣取暖,隨後意識到這點暖氣隻是杯水車薪,她便閉緊嘴巴保持體力。不需要亞蓮恩的提醒,她想,她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狹窄不見天日的小路終歸有限,很快她們就不得不暴露在一目了然的大街上。兩旁的商鋪門窗閉合,鴉雀無聲,空曠的視野比走在幽暗小道還令人沒有安全感。梅婭斯摟嚴披風,卻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冷風,她開始想念城堡黯淡卻溫熱的火爐,花園阻攔寒風侵蝕的高牆,馬廄嘶鳴噴著熱氣的馬匹。
那不是她的幻覺。明亮的火把由遠及近,梅婭斯迷離地抬起頭,忽然一陣悚然,亮光會暴露她獨樹一幟的膚色。她慌忙低下頭,夜色完美地掩蓋她黝黑的皮膚,亞蓮恩不著聲色地擋在前麵。
夜深露寒,戰馬的叫聲透著虛弱,兩名騎兵破越淡淡地霧靄走來。但願不要是阿拉克瑞,梅婭斯忐忑不安地想。
騎兵走到眼前,梅婭斯偷瞄一眼,內心慘痛地哀嚎。
阿拉克瑞。
“大人,晚安,”亞蓮恩鎮定地屈膝致敬,“感謝您的辛勤賜予我們安寧。”
阿拉克瑞冷漠地頷首。旁邊的騎兵發問了,“夫人,宵禁還未結束,您著急外出有什麼事?”他的語調還算恭謹,大概是看在亞蓮恩那身做工精良的衣服上。
“事情是這樣的,這是詹姆王子的手諭,”亞蓮恩優雅地上前半步,展示家徽和親筆書,“由王子統禦的槍兵第四隊的副隊長懷特重傷瀕死,希望臨終前見他的妻子露西一麵,懷特曾救過王子一命,所以王子特地寫下書信拜托我盡快將露西送往前線。”
“這樣啊,夫人。那您為什麼不大白天光明正大地離開呢?非要選擇天寒地凍的深夜?”最後一句暗藏鋒機。亞蓮恩不為所動道:“宵禁令是吉普羅莎公主親自頒布的,王子並不想損毀公主的威望,畢竟班師回朝前她還要繼續管理杉鬆城。”
“原來如此,”騎兵話鋒一轉,“真是令人悲痛的消息。我與懷特副隊長也有過幾麵之源,能令他如此掛念,他們夫婦倆感情必定不錯。但是,我明明記得懷特的妻子沒有那麼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