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回到家,父親看到我穿著新衣服。父親問我衣服是哪裏來的,我說是同學的。他不信,就讓我把衣服脫了。我不脫,父親就硬把我的衣服給扯了下來,衣服還被扯爛了一塊。
他嚷到:“不在學校好好學習,就知道亂跑。家裏供你讀書容易嗎?在學校不好好學習,以後累死你!你是我兒子,那個瘋子已經不要你了!你以後不要理她。再敢去找她,我打死你!”
“他是我媽,又不是你媽,你不要我要,我還不想要你了呐!”我將書包摔在地上,母親送我的東西也散落出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是我兒子,你敢這樣和我說話!我打死你信不信?”
“兒子怎麼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你告訴我,我是什麼人?我看你是真想找打了。我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父親用布鞋狠狠地抽向我的屁股。
以後我若再去看望母親,我會把母親給我的玩具糖果等藏進書包或者放在山上的草叢裏。母親也會去學校看我,給我帶好吃的。有一次她還給我做了個布料玩具娃娃,我特別開心。上學時我就會帶上,午休時就抱著。由於娃娃太大,下學後我隻能將它偷偷地放進草叢裏,蓋好才回家。
在和母親離婚之後,父親常常將一群大人帶到外屋打麻將。他們會在家裏又說又笑,還抽著煙一直從晚上到早晨。噪音和煙味讓我無法忍受,害得我無法入睡。有時,我忍不住就衝出裏屋責罵,但總是會被父親發怒的眼神和嗬斥的聲音嚇回,我恨自己不夠強大,恨不得離家出走,但這裏卻是我生存的依賴。若是離開,我該去哪裏?去麻煩母親,還是去未知的天地流浪乞討?
在我上二年級時,我和父親正在床上睡覺,突然一陣敲門聲將我們驚醒。父親去外屋開門,被一群突然闖進來的人按在桌子上。那些人讓父親歸還被借走的高利貸,但父親沒有錢。父親被拳腳痛打一頓,被要求在一個月內歸還一萬元,否則這些人就會讓他“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父親答應就算砸鍋賣鐵、賣掉房子和田地,也會準時還給他們。最後那群人砍掉了父親的一根手指作為警告。
我在裏屋看著這一切很害怕,但又沒有心思去同情父親,隻覺得他很可憐。即使我流下了眼淚,那也是為了這歲月而流。我安靜地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繼續睡覺。
第二天早上父親沒讓我去學校,沒說為什麼。他去東市賣掉田產和家具,但卻在半路剛好遇到那幾個人,所有的錢都被搶去了。父親找到村醫向他借錢,雖然幾次看病的錢還沒他,但村醫在罵了父親之後,還是借給了父親幾百元。父親說等莊家收了之後就還債,其實田地早已經賣掉了。父親覺得錢不夠,就順路找到其他幾位牌友家裏借錢,但沒有一個人願意借給他。即使是父親曾經借給他們的錢,他們都找盡各種借口不願償還。
父親回到家收拾好行李,對我說準備晚上和我一起逃跑,讓我好好睡一覺。我趁父親不注意,用棍子把父母的結婚照從牆上弄下來。原來結婚照是疊加的兩層,把它們從中間撕開,把父親的一邊撕的粉碎,又將其中一張母親的照片貼在床頭。我躲進被窩裏,看著母親的照片,眼睛都濕潤了。
等到晚上十點中,父親強拉著我出了村落。我舍不得母親,而且還有一個玩具在草叢裏。我一邊走一邊哭喊,但父親怕被人發現,讓我閉嘴,甚至打了我一個耳光,我隻好哭著但不敢出聲。
父親帶我在公路上等了好久才搭上了一輛便車。那是我第一次坐車,雖然是一輛運送紅磚的卡車。我坐在卡車上望著四周變換的風景,心中總算是有一點興奮。從小山村到城市的路段中,我可以先後感受到了土路的泥濘,鵝卵石路的顛簸和水泥路的平滑。在我的視野裏,那座古老的山也漸行漸遠,最終模糊一片,消失在記憶的邊緣。卡車從稻田飛向菜園,從茅草屋駛向高樓大廈,從熟悉的土壤開往陌生的天地。這是不是童年的神話,我已記不清。迎接我的是新的生活開始還是苦惱的重複,我也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