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生要禁得住誘惑(2)(3 / 3)

羅素夫人曾聰慧地指出:“快樂的權利”在西方是一個被遺忘了的權利,從前到現在,一向未有人注意及之;西方人的心靈常被次一等的權利觀念所支配著,他們注意於國家預算的表決權,宣戰投票權,和被逮捕時應受審訊的私權。可是中國人從未想到逮捕時應受審訊的權利,而一意關心著快樂的幸福,這快樂不是貧窮也不是屈辱所能剝奪他們的。歐美人的處理幸福問題常取積極的態度,而中國人常取消極的態度,所以幸福問題最後可以收縮為個人的欲望問題。

可是一講到欲望問題,吾人就感覺到茫無頭緒,吾們真正所需的是什麼呢?為了這個緣故,第俄澤尼(Diogenes)的故事常令吾人發笑,同時也著實又羨又妒,因為他宣稱他是一個快活人,原因是他沒有任何欲望。當他見了一個小孩子雙手捧水而飲,索性把自己的飯碗也摔掉。現代的人們,常覺得自己困擾於許多難題中,而大部分與他的人生有密切之關係。他一方麵羨慕第俄澤尼的逃禪的理想,同時又舍不得錯過一場好戲或一張轟動的影片的機會,這就是吾們所謂的摩登人物之不安頓的心情。

中國人借知足哲學消極地企求快樂,但其逃禪的程度尚未達到第俄澤尼之深,因為中國人任何事情從未想深進,中國人與第俄澤尼不同之點,即中國人到底還有一些欲望,還需要一些東西。不過他所欲望的隻是足令他快樂的東西,而要是無法達到目的,則亦並無堅持之意。譬如他至少需要兩件清潔的襯衫,但倘是真正窮得無法可想,則一件也就夠了。他又需要看看名伶演劇,將借此盡情地享樂一下,但倘令他必須離開劇場,不得享樂,則亦不衷心戚戚。他希望居屋的附近有幾棵大樹,但倘令是地方狹小,則天井裏種一株棗樹也就夠他欣賞。他希望有許多小孩子和一位太太,這位太太要能夠替他弄幾色配胃口的菜肴才好,假使他有錢的話,那還得雇一名上好廚子,加上一個美貌的使女,穿一條緋紅色的薄褲,當他讀書或揮毫作畫的時候,焚香隨侍;他希望得幾個要好朋友和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要善解人意,最好就是他的太太,非然者,弄一個妓女也行,但倘是他的命宮中沒有注定這一筆豔福,則也不衷心戚戚。他需要一頓飽餐,薄粥湯和鹹蘿卜幹在中國倒也不貴,他又想弄一甏上好老酒,米酒往往是家常自釀了的,不然,幾枚銅元也可以到汾酒鋪去沽他媽的一大碗了;他又想過過閑暇的生活。而閑暇時間在中國也不稀罕,他將愉悅如小鳥,若他能:

因過竹院逢僧話,

偷得浮生半日閑。

倘使無福享受怡情悅性的花園,則他需要一間門雖設而常開的茅屋,位於群山之中,小川紆曲縈繞屋前,或則位於溪穀之間,晌午已過,可以拽杖閑遊河岸之上,靜觀群鵜捕魚之樂;但倘令無此清福而必須住居市塵之內,則也不致衷心戚戚,因為他至少總可得養一隻籠中鳥,種幾株盆景花,和一顆天上的明月,明月固人人可得而有之者也。故宋代詩人蘇東坡就為了明月寫了一篇美麗小巧的短文,叫作《記承天夜遊》: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一個強烈的決心,以攝取人生至善至美;一股殷熱的欲望,以享樂一身之所有,但倘令命該無福可享,則亦不怨天尤人。這是中國人“知足”的精義。

【北大心理課筆記】

在林語堂看來,在不違背天地之道的情況下,成為一個自由而快樂的人。這就好比一台戲,優秀的演員明知其假,卻能夠比在現實生活中更真實、更自然、更快樂地表達自己,表現自己。人生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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