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為質於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欲立王子之在國者。昭睢曰:“王與太子俱困於諸侯,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詐赴於齊。齊王召群臣謀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齊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其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將與三國共立之。’”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楚人立之。
楚國大臣十分震驚,互相商議說:“我們的君王扣在秦國回不來,被要脅崐割地,而太子又在齊國充當人質;如果齊國秦國一起算計我們,那楚國就完了。”便打算擁立一位在國內的王子繼位為王。昭睢反對說:“君王和太子都被困在外國,現在我們違背君王的意旨去立其他兒子,實在不妥當。”於是假稱楚王去世,到齊國去要求迎回太子。齊王召集群臣商議,有人建議:“不如扣下太子要求楚國割讓淮河以北。”齊相說:“不可,如果楚國另立一王,我們就空有人質而落個天下指責的不義名聲。”那人又說:“不怕,如果楚國新立一王,我們可以和新王作交易:‘給我下東國,我替你殺死太子,不然的話,我們就聯合三個國家立太子為楚王。’”但齊王還是聽從了國相的意見,歸還楚太子,楚國便立太子為楚王。
秦王聞孟嚐君之賢,使涇陽君為質於齊以請。孟嚐君來入秦,秦王以為丞相。
秦王聽說孟嚐君的賢德名望,派涇陽君為齊國人質,邀請孟嚐君前來。孟嚐君到了秦國,秦王任命他為丞相。
十七年(癸亥、前298)
十七年(癸亥,公元前298年)
或謂秦王曰:“孟嚐君相秦,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樓緩為相,囚孟嚐君,欲殺之。孟嚐君使人求解於秦王幸姬,姬曰:“願得君狐白裘。”孟嚐君有狐白裘,已獻之秦王,無以應姬求。客有善為狗盜者,入秦藏中,盜狐白裘以獻姬。姬乃為之言於王而遣之。王後悔,使追之。孟嚐君至關,關法,雞鳴而出客,時尚蚤,追者將至,客有善為雞鳴者,野雞聞之皆鳴。孟嚐君乃得脫歸。
有人勸告秦王:“孟嚐君做秦國丞相,一定會先照顧齊國而後才考慮秦國,秦國實在危險!”秦王於是仍任樓緩為丞相,囚禁孟嚐君,想殺掉他。孟嚐君派人向秦王寵愛的姬妾求情,姬妾說:“我希望得到你那件白狐皮袍。”孟嚐君確實有件白狐皮袍,但已經獻給了秦王,無法滿足姬妾的要求。他的幕僚中有個人善於盜竊,便潛入秦宮藏庫,盜出白狐皮袍送給那個姬妾。姬妾於是替孟嚐君說情讓秦王釋放他回國。可是秦王又後悔了,就派人去追。孟嚐君急急逃到邊關,按照守關製度,要等雞叫才能放行過客,而這時天色還早。秦王派來追的人馬上就到。幸虧孟嚐君幕僚中有人善學雞叫,四野的雞一聽他的叫聲都引頸長鳴,孟嚐君才得以出關脫身。
楚人告於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秦王怒,發兵出武關擊楚,斬首五萬,取十六城。
楚國通知秦國:“蒙上天神靈佑護,我們楚國又有君王了。”秦王惱羞成怒,發兵出武關進攻楚國,殺五萬人,奪占十六座城。
趙王封其弟為平原君。平原君好士,食客嚐數千人。有公孫龍者,善為堅白同異之辯,平原君客之。孔穿自魯適趙,與公孫龍論臧三耳,龍甚辯析。子高弗應,俄而辭出,明日複見平原君。平原君曰:“疇昔公孫之言信辯也,先生以為何如?”對曰:“然。幾能令臧三耳矣。雖然,實難!仆願得又問於君:今謂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其亦從難而非者乎?”平原君無以應。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複與孔子高辯事也!其人理勝於辭;公辭勝於理,終必受詘。”
趙王封弟弟趙勝為平原君。平原君好養士,門下的食客常有幾千人。其中有個公孫龍,善於作“堅白同異”的辯論考證,平原君尊他為座上賓。孔穿從魯國來到趙國,與公孫龍辯論“奴婢有三個耳朵”的觀點,公孫龍辯解十分精微,孔穿無以對答,一會兒就告辭了。第二天他再見平原君,平原君問:“昨天公孫龍的一番論述頭頭是道,先生覺得如何?”回答說:“是的,他幾乎能讓奴婢真的長出三隻耳朵來。說起來雖然如此,實際上是困難的。我想再請教您:現在論證三個耳朵十分困難,又非事實;論證兩個耳朵十分容易而確屬事實,不知道您將選擇容易、真實的,還是選擇困難、虛假的?”平原君也啞口無言。第二天,平原君對公孫龍說:“您不要再和孔穿辯論了,他的道理勝過言辭,而您的言辭勝過道理,最後肯定占不了上風。”
鄒衍過趙,平原君使與公孫龍論白馬非馬之說。鄒子曰:“不可。夫辯者,別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抒意通指,明其所謂,使人與知焉,不務相迷也。故勝者不失其所守,不勝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辯可為也。及至煩文以相假,飾辭以相,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崐繳紉爭言而競後息,不能無害君子,衍不為也。”座皆稱善。公孫龍由是遂詘。
鄒衍路過趙國,平原君讓他和公孫龍辯論“白馬非馬”的觀點。鄒衍說:“不行。所謂辯論,應該區別不同類型,不相侵害;排列不同概念,不相混淆;抒發自己的意旨和一般概念,表明自己的觀點,讓別人理解,而不是困惑迷惘。如此,辯論的勝者能堅持自己的立場,不勝者也能得到他所追求的真理,這樣的辯論是可以進行的。如果用繁文縟節來作為憑據,用巧言飾辭來互相詆毀,用華麗詞藻來從偷換概念,吸引別人使之不得要領,就會妨害治學的根本道理。那種糾纏不休,咄咄逼人,總要別人認輸才肯住口的作法,有害君子風度,我鄒衍是絕不參加的。”在座的人聽罷都齊聲叫好。從此,公孫龍便受到了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