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四赧王中十八年(甲子、前297)
周紀四周赧王十八年(甲子,公元前297年)
楚懷王亡歸。秦人覺之,遮楚道。懷王從間道走趙。趙主父在代,趙人不敢受。懷王將走魏,秦人追及之,以歸。
楚懷王逃脫看守,被秦國人發現,封鎖通往楚國的道路。楚懷王從小路逃到了趙國,正逢趙主父外出在代郡,趙國官員不敢作主收留他。楚懷王又想逃奔魏國,卻被秦國人追上,抓回秦國。
魯平公薨,子緡公賈立。
魯國魯平公去世,其子姬賈即位為魯緡公。
十九年(乙醜、前296)
十九年(乙醜,公元前296年)
楚懷王發病,薨於秦,秦人歸其喪。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
楚懷王發病,死在秦國。秦國送回他的靈柩,楚國人見了都十分悲痛,像死了自己的親人一樣。各國諸侯因此也對秦國不滿。
齊、韓、魏、趙、宋同擊秦,至鹽氏而還。秦與韓武遂、與魏封陵以和。
齊、韓、魏、趙、宋五國共同出兵攻打秦國,到了鹽氏地方即行撤回。秦國把武遂歸還韓國,把封陵歸還魏國,以求和解。
趙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樓煩王於西河而致其兵。
趙主父視察新獲取的領土,離開代郡,向西在西河會見樓煩王,接受了他的部隊。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魏國魏襄王去世,其子即位為魏昭王。
韓襄王薨,子王咎立。
韓國韓襄王去世,其子韓咎即位為韓王。
二十年(丙寅、前295)
二十年(丙寅,公元前295年)
秦尉錯伐魏襄城。
秦國國尉司馬錯進攻魏國襄城。
趙主父與齊、燕共滅中山,遷其王於膚施。歸,行賞,大赦,置酒,五日。
趙主父與齊國、燕國聯合滅掉中山國,把中山王遷到膚施居住。趙主父回來後,論功行賞,大赦罪人,設酒慶祝,全國歡宴五天。
趙主父封其長子章於代,號曰安陽君。
趙主父把長子趙章封到代,號稱安陽君。
安陽君素侈,心不服其弟。主父使田不禮相之。李兌謂肥義曰:“公子章強壯而誌驕,黨眾而欲大,田不禮忍殺而驕,二人相得,必有陰謀。夫小人有欲,輕慮淺謀,徒見其利,不顧其害,難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勢大,亂之所始而禍之所集也。子何不稱疾毋出而傳政於公子成,毋為禍梯,不亦可乎!”肥義曰:“昔者主父以王屬義也,曰:‘毋變而度,毋易而慮,堅守一心,以歿而世!’義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禮之難而忘吾籍,變孰大焉!諺曰:‘死者複生,生者不愧。’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子則有賜而忠我矣。雖然,吾言已在前矣,終不敢失!”李兌曰:“諾,子勉之矣!吾見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
安陽君平素為人驕橫,內心對弟弟立為王十分不服。趙主父派田不禮做他的國相。李兌對肥義說:“公子趙章身強力壯而懷有野心,黨羽眾多而貪欲極大,田不禮又殘忍好殺,十分狂妄,兩人互相勾結,必定會圖謀不軌。小人有了野心,就要輕舉妄動,他隻看到想獲取的利益,看不到帶來的危害。一場災難就在眼前了。你身居要職,權勢很大,你將成為動亂的由頭,災禍也將集中在你身上。你何不稱病不出,把朝政交給公子趙成去處理,免得被禍事牽連。這樣不好嗎!”肥義說:“當年趙主父把趙王囑托給我,說:‘不要改變你的宗旨,不要改變你的心意,要堅守一心,至死效忠!’我再三拜謝承命並記錄在案。現在如果怕田不禮加禍於我而忘掉當年的記錄,就是莫大的背棄。俗話說崐:‘麵對複生的死者,活著的人無需感到慚愧。’我要維護我的諾言,哪能光顧保全生命!你對我的建議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已有誓言在先,決不敢放棄!”李兌說:“好,你勉力而為吧!能見到你恐怕隻有今年了。”說罷流淚而出。
李兌數見公子成以備田不禮。肥義謂信期曰:“公子章與田不禮聲善而實惡,內得主而外為暴,矯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難為也。今吾憂之,夜而忘寐,饑而忘食,盜出入不可以不備。自今以來,有召王者必見吾麵,我將以身先之,無故而後王可入也。”信期曰:“善。”
李兌幾次入見公子趙成,商議防備田不禮。肥義對信期說:“公子趙章與田不禮語言動聽而本質凶惡,在內討得主父的歡心,在外恣意施暴。他們一旦假借主父的命令來發動政變,是很容易得手的。現在我憂慮此事,已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強盜在身邊出入不能不防!從此以後,有人奉主父命來召見趙王必須先見我的麵,我將先前往,沒有變故,趙王才能去。”信期說:“好。”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從旁窺之,見其長子也,反北麵為臣,詘於其弟,心憐之,於是乃欲分趙而王公子章於代。計未決而輟。主父及王遊沙丘,異宮,公子章、田不禮以其徒作亂,詐以主父令召王。肥義先入,殺之。高信即與王戰。公子成與李兌自國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難,殺公子章及田不禮,滅其黨。公子成為相,號安平君;李兌為司寇。是時惠文王少,成、兌專政。
趙主父讓趙惠文王朝見群臣,自己在旁邊窺察,隻見當哥哥的趙章反而俯首稱臣,無精打采地聽高高在上的弟弟趙何訓示,心中有些不忍,於是想把趙國一分為二,讓趙章在代郡稱王,但這個計劃還沒有最後決定就擱置起來。趙主父和趙王出遊沙丘,分別住在兩個行宮裏。趙章、田不禮乘機率領門徒作亂,他們假稱趙主父的命令召見趙王,肥義先進去,被殺死。高信便與趙王一同抵抗。公子趙成與李兌從國都邯鄲趕來,發動四邑的軍隊入宮鎮壓叛亂,殺死趙章及田不禮,處死全部黨羽。公子趙成擔任相國,稱為安平君;李兌被任命為司寇。當時趙惠文王還年幼,政權都掌握在公子趙成、李兌手中。
公子章之敗也,往走主父;主父開之。成、兌因圍主父。公子章死,成、兌謀曰:“以章故,圍主父;即解兵,吾屬夷矣!”乃遂圍之,令:“宮中人後出者夷!”宮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而食之。三月餘,餓死沙丘宮。主父定死,乃發喪赴諸侯。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後得吳娃,愛之,為不出者數歲。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之。吳娃死,愛弛;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
趙章敗退的時候,逃到趙主父那裏,趙主父開門接納了他。公子趙成、李兌於是帶兵包圍了趙主父的行宮。殺死趙章後,公子趙成、李兌商議道:“我們為追殺趙章,竟包圍了主父的行宮,如此大罪,要是撤兵回去,會被滿門抄斬的!”於是又下令圍住趙主父行宮,宣布:“宮中人晚出來的殺!”宮中的人聽見命令全部逃出,趙主父想出來卻不被準許,又得不到食物,隻好捕捉幼鳥吃,三個多月後,他終於餓死在沙丘行宮中。直到趙主父確死無疑,趙國才向各國報告喪事。起初,趙主父定長子趙章為太子,後來他娶了美女吳娃,十分寵愛,曾經幾年不出宮上朝。生下兒子趙何後,便廢去太子趙章,立趙何為太子。吳娃死後,趙主父對趙何的偏愛也逐漸減退,又可憐起原來的太子,想立兩個王。他總是猶豫不決,所以引起了內亂。
秦樓緩免相,魏冉代之。
秦國罷免樓緩的丞相,由魏冉代任。
二十一年(丁卯、前294)
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294年)
秦敗魏師於解。
秦國在解擊敗魏國軍隊。
二十二年(戊辰,前293)
二十一年(戊辰,公元前293年)
韓公孫喜、魏人伐秦。穰侯薦左更白起於秦王以代向壽將兵,敗魏師、韓師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級,虜公孫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為國尉。
韓國派大將公孫喜聯合魏國攻打秦國。秦國穰侯把任左更之職的白起推薦給秦王,代替向壽統率秦軍,結果在伊闕大敗韓、魏聯軍,殺死二十四萬人,活捉公孫喜,奪取五座城。秦王便任命白起為國尉。
秦王遺楚王書曰:“楚倍秦,秦且率諸侯伐楚,願王之飭士卒,得一崐樂戰!”楚王患之,乃複與秦和親。
秦王送信給楚王,寫道:“楚國背叛了秦國,秦國將率領各國來討伐楚國,希望你整頓好軍隊,我們痛痛快快地打一仗!”楚王十分恐懼,隻好再與秦國修好結親。
二十三年(己巳、前292)
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292年)
楚襄王迎婦於秦。
楚襄王從秦國迎娶新娘。
臣光曰:甚哉秦之無道也,殺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競也,忍其父而婚其讎!烏呼,楚之君誠得其道,臣誠得其人,秦雖強,烏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論之曰:“夫道,善用之則百裏之地可以獨立,不善用之則楚六千裏而為讎人役。”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勢,是其所以危也。
臣司馬光曰:秦國真是太不講道理了,害死楚懷王又逼迫其子楚襄王;楚國也太不爭氣了,忍下殺父之仇而與敵人通婚!嗚呼!楚國君王如果能堅持正確的治國之道,對臣下任用得人,秦國雖然強大,又怎能肆意欺淩它呢!荀況說得好:“治國之道,善於掌握則僅有百裏方圓的地方也可以獨立於天下,不善於掌握哪怕像楚國有六千裏國土也隻能被仇人所驅使。”所以君王不認真講求治國之道,隻一味製造聲勢,正是走向危亡的原因。
秦魏冉謝病免,以客卿燭壽為丞相。
秦國魏冉因病辭去職務,以客卿燭壽為丞相。
二十四年(庚午、前291)
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291年)
秦伐韓,拔宛。
秦國進攻韓國,攻克宛。
秦燭壽免。魏冉複為丞相,封於穰與陶,謂之穰侯。又封公子於宛,公子悝於鄧。
秦國免去燭壽職務,魏冉再度出任丞相,受封穰、陶兩地,稱為穰侯。秦國又把宛封給公子,把鄧封給公子悝。
二十五年(辛未、前290)
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290年)
魏入河東地四百裏、韓入武遂地二百裏於秦。
魏國把河東地方圓四百裏、韓國把武遂地方圓二百裏獻給秦國。
魏芒卯始以詐見重。
魏國芒卯以詐術開始受到重用。
二十六年(壬申、前289)
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289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錯伐魏,至軹,取城大小六十一。
秦國派大良造白起、客卿司馬錯進攻魏國,抵達軹地,奪取大小城鎮六十一座。
二十七年(癸酉、前288)
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288年)
冬,十月,秦王稱西帝,遣使立齊王為東帝,欲約與共伐趙。蘇代自燕來,齊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為何如?”對曰:“願王受之而勿稱也。秦稱之,天下安之,王乃稱之,無後也。秦稱之,天下惡之,王因勿稱,以收天下,此大資也。且伐趙孰與伐桀宋利?今王不如釋帝以收天下之望,發兵以伐桀宋,宋舉則楚、趙、梁、衛皆懼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謂以卑為尊也。”齊王從之,稱帝二日而複歸之。十二月,呂禮自齊入秦。秦王亦去帝,複稱王。
冬季,十月,秦王自稱西帝,派使者建議齊王立為東帝,想約定兩國共同進攻趙國。蘇代從燕國前來,齊王便問他:“秦國派魏冉來勸我帝,你的意見如何?”蘇代回答說:“我建議大王先予以接受,但暫時不稱帝。秦王稱帝後,天下如果不表示反對,大王再稱帝,也不算晚。秦王稱帝如果遭到天下指責,大王就不再稱帝,趁勢收買天下人心,這是個大資本。況且進攻趙國與進攻有夏桀惡名的宋國,哪個有利呢?現在大王不如暫時放棄帝號以使天下歸心,然後發兵討伐‘桀宋’,征服宋國後,楚國、趙國、魏國、衛國都會恐崐懼臣服。這樣,我們名義上尊重秦國而讓天下去憎恨它,正是齊國反卑為尊的計策。”齊王采納了他的建議,隻稱帝兩天便放棄了。十二月,呂禮從齊國到秦國,秦王也去掉帝號,仍舊稱王。
秦攻趙,拔杜陽。
秦國攻打趙國,攻克杜陽。
二十八年(甲戌、前287)
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287年)
秦攻趙,拔新垣、曲陽。
秦國攻打趙國,奪取新垣、曲陽。
二十九年(乙亥、前286)
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286年)
秦司馬錯擊魏河內。魏獻安邑以和,秦出其人歸之魏。
秦國派司馬錯攻擊魏國河內,魏國獻出安邑求和,秦國將城內人民驅趕回魏國。
秦敗韓師於夏山。
秦國在夏山打敗韓國軍隊。
宋有雀山於城之陬。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喜,起兵滅滕,伐薛,東敗齊,取五城,南敗楚,取地三百裏,西敗魏軍,與齊、魏為敵國,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以示威服鬼神。為長夜之飲於室中,室中人呼萬歲,則堂上之人應之,堂下之人又應之,門外之人又應之,以至於國中,無敢不呼萬歲者。天下之人謂之“桀宋”。齊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宋王奔魏,死於溫。
宋國發生雀鳥在城邊生下鷂鷹的怪事,太史卜了一卦,說:“吉利。小而生大,必霸天下。”宋康王大喜,起兵滅掉滕國,攻占薛地,向東擊敗齊國,奪取五座城,向南戰勝楚國,占地方圓三百裏,向西打垮魏軍,宋國一時成為可與齊國、魏國相匹敵的國家,宋康王對成就霸業更加自信。他想早日完成霸業,便射天鞭地,砍倒神壇後燒毀,以表示自己的聲威可以鎮懾鬼神。他在宮室中整夜飲酒,令室中的人齊聲高呼萬歲,大堂上的人聞聲響應,堂下的人接著響應,門外的人又繼續響應,以至於國中沒有人敢不呼萬歲。天下的人都咒罵他是“桀宋”。齊王趁機起兵征伐宋國,人民四下逃散,棄城不守。宋王隻好逃往魏國,死於溫地。
三十年(丙子、前285)
三十年(丙子,公元前285年)
秦王會楚王於宛,會趙王於中陽。
秦王與楚王在宛相會,與趙王在中陽相會。
秦蒙武擊齊,拔九城。
秦國派蒙武攻擊齊國,奪取九座城。
齊王既滅宋而驕,乃南侵楚,西侵三晉,欲並二周,為天子。狐正議,斫之檀衢。陳舉直言,殺之東閭。
齊王滅掉宋國後十分驕傲,便向南侵入楚國,向西攻打趙、魏、韓國,想吞並東西二周,自立為天子。狐義正辭嚴地勸諫他,被斬首於檀台大路上。陳舉直言不諱地勸止,被殺死在東門。
燕昭王日夜撫循其人,益以富實,乃與樂毅謀伐齊。樂毅曰:“齊,霸國之餘業也,地大人眾,未易獨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約趙及楚、魏。”於是使樂毅約趙,別使使者連楚、魏,且令趙啖秦以伐齊之利。諸侯害齊王之驕暴,皆爭合謀與燕伐齊。
燕昭王卻日夜安撫教導百姓,使燕國更加富足,於是他與樂毅商議進攻齊國。樂毅說:“齊國稱霸以來,至今有餘力,地廣人多,我們獨力攻打不易。大王一定要討伐它,不如聯合趙國及楚、魏三國。”燕王便派樂毅約定趙國,另派使者聯係楚國、魏國,再讓趙國用討伐齊國的好處引誘秦國。各國苦於齊王的驕橫暴虐,都爭相讚成參加燕國的攻齊戰爭。
三十一年(丁醜、前284)
三十一年(丁醜,公元前284年)
燕王悉起兵,以樂毅為上將軍。秦尉斯離帥師與三晉之師會之。趙王以相國印授樂毅,樂毅並將秦、魏、韓、趙之兵以伐齊。齊王悉國中之眾以崐拒之,戰於濟西,齊師大敗。樂毅還秦、韓之師,分魏師以略宋地,部趙師以收河間。身率燕師,長驅逐北。劇辛曰:“齊大而燕小,賴諸侯之助以破其軍,宜及時攻取其邊城以自益,此長久之利也。今過而不攻,以深入為名,無損於齊,無益於燕而結深怨,後必悔之。”樂毅曰:“齊王伐功矜能,謀不逮下,廢黜賢良,信任諂諛,政令戾虐,百姓怨懟。今軍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禍亂內作,則齊可圖也。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過恤下而撫其民,則難慮也。”遂進軍深入。齊人果大亂失度,王出走。樂毅入臨淄,取寶物、祭器,輸之於燕。燕王親至濟上勞軍,行賞饗士;封樂毅為昌國君,遂使留徇齊城之未下者。
燕王調動全部兵力,以樂毅為上將軍。秦國尉斯離率軍隊與韓、趙、魏聯軍也前來會合。趙王把相國大印授給樂毅,樂毅統一指揮秦、魏、韓、趙大軍發動進攻。齊王集中國內全部人力進行抵禦,雙方在濟水西岸大戰。齊國軍隊大敗。樂毅便退回秦國、韓國軍隊,令魏國軍隊分兵進攻宋國舊地,布署趙國軍隊去收複河間。自己率領燕軍,由北長驅直入齊國。劇辛勸說道:“齊國大,燕國小,依靠各國的幫助我們才打敗齊軍,應該及時地攻取邊境城市充實燕國領土,這才是長久的利益。現在大軍過城不攻,一味深入,既無損於齊國又無益於燕國,隻能結下深怨,日後必定要後悔。”樂毅說:“齊王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不與下屬商議,又罷黜賢良人士,專門信任諛諂小人,政令貪虐暴戾,百姓十分怨憤。現在齊國軍隊已潰不成軍,如果我們乘勝追擊,齊國百姓必然反叛,內部發生動亂,齊國就可以收拾了。如果不抓住時機,等到齊王痛改前非,體貼臣下而撫恤百姓,我們就難辦了。”於是下令進軍深入齊國。齊國果然大亂,失去常度,齊王出逃。樂毅率軍進入齊都臨淄,搜刮寶物和祭祀重器,運回燕國。燕王親自到濟水上遊去慰勞軍隊,頒行獎賞,犒勞將士;燕王封樂為昌國君,讓他留在齊國進攻其餘未克的城市。
齊王出亡之衛,衛君辟宮舍之,稱臣而共具。齊王不遜,衛人侵之。齊王去奔鄒、魯,有驕色;鄒、魯弗內,遂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因為齊相。淖齒欲與燕分齊地,乃執王而數之曰:“千乘、博昌之間,方數百裏,雨血沾衣,王知之乎?”曰:“知之。”“嬴、博之間,地坼及泉,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當闕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則聞其聲,王知之乎?”曰:“知之。”淖齒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有人當闕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誡焉,何得無誅!”遂弑王於鼓裏。
齊王出逃到衛國,衛國國君讓出宮殿給他居住,向他稱臣並供給日常用度。齊王卻傲慢不遜,衛國人氣憤地攻擊他,齊王又出奔到鄒、魯國,仍舊麵有驕色;鄒、魯兩地閉門不納,齊王又出奔莒地。楚國派淖齒率軍前來救援齊王,被任命為齊相。淖齒卻想與燕國瓜分齊國,於是抓住齊王數說他的罪過:“千乘、博昌之間的方圓幾百裏地,下血雨浸濕衣服,你齊王知道嗎?”齊王回答:“知道。”“嬴、博之間,大地崩塌,泉水上湧,你齊王知道嗎?”回答:“知道。”“有人堵著宮門哭泣,卻不見人影,離開時又音響可聞,齊王你知道嗎?”回答:“知道。”淖齒說:“天降血雨,是上天警告你;地崩泉湧,是大地警告你;人堵著宮門哭,是人心在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而你卻不知改悔,你還想不死嗎!”於是在鼓裏這個地方將齊王處死。
荀子論之曰:國者,天下之利勢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索為匹夫,不可得也。齊、宋獻是也。
荀況論之曰:國家,集中了天下的利益和權勢。有道行的人主持,可以得到大的安樂,大的榮耀,成為幸福的源泉。無道行的人主持,卻帶來大的危險,大的拖累,有君王的地位還不如沒有;等到形勢極度惡化,他即使想當一個普通老百姓,也做不到了。齊王、宋康王便是如此。
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
所以治理國家的君主如果提倡禮義,就可以稱王,樹立信譽就可以稱霸,玩弄權術則必然滅亡。
挈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所以為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群臣而首響之者,則舉崐義誌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基定也。基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故曰:以國濟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是所謂義立而王也。
領導國家提倡禮義,就無人可以加害於他。即使做一件壞事、殺一個無辜的人便可以得到天下,仁愛的人也不會去幹。君主守定意誌,維護國家,堅如磐石,以此禮待他人,就可以產生眾多的仁人誌士。以此條陳布置國家刑事法律,就可以製定出良好的法律。君主極力如此主張,再率領群臣以身作則,就可以樹立起禮義的風尚。這樣,屬下能夠以禮義綱常尊崇上司,統治基礎就穩定了,基礎穩定國家便安定,國家安定則天下平定。因此說:用國家的權力推行禮義,一天就可以做到眾人皆知,商湯王、周武王便是如此,即所謂的以提倡禮義而稱王。
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已諾信於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睹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睹利敗,不欺具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是所謂信立而霸也。
即使道德還未達到完美,禮義也沒有做到完善,然而已經可以掌握治理天下的大致條理。做到賞罰分明,取得天下的信任,使臣屬清楚地看到它的重要性。政令一經頒布,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不欺騙百姓;條約已經締結,不管有利還是無利,都不欺騙合作的鄰國。這樣,才能軍隊強勁,城池堅固,使敵對國家畏懼。國家的方針一貫而明確,友邦就予以信任。即使是偏僻的小國,也可以威震天下。春秋時期的齊、晉、宋、秦、楚五霸主便是如此,即所謂的以樹立信譽而稱霸。
挈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內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薛公是也。故用強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為務。故強,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他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