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3)

五十三年(己亥、前262)

五十三年(己亥,公元前262年)

楚人納州於秦以平。

楚國把州陵獻給秦國,以求和平。

武安君伐韓,拔野王。上黨路絕,上黨守馮亭與其民謀曰:“鄭道已絕,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黨歸趙。趙受我,秦必攻之;趙被秦兵,必親韓;韓、趙為一,則可以當秦矣。”乃遣使者告於趙曰:“韓不能守上黨,入之秦,其吏民皆安於趙,不樂為秦。有城市邑十七,願再拜獻之大王!”趙王以告平陽君豹,對曰:“聖人甚禍無故之利。”王曰:“人樂吾德,何謂無故?”對曰:“秦蠶食韓地,中絕,不令相通,固自以為坐而受上黨也。韓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禍於趙也。秦服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強大不能得之於弱小,弱小固能得之於強大乎!豈得謂之非無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請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萬戶都三封其太守為華陽君,以千戶都三封其縣令為侯,吏民皆益爵三級。馮亭垂涕不見使者,曰:“吾不忍賣主地而食之也!”

秦國武安君白起進攻韓國,攻克野王。上黨與外界通道被切斷。上黨郡守馮亭與民間人士商議說:“去都城新鄭的道路已經斷絕,秦國軍隊每日推進,韓國又無法接應救援,不如以上黨去歸順趙國。趙國如果接受我們,秦國必定進攻他們;趙國麵對秦兵,一定會與韓國親善,韓、趙聯為一體,就可以抵擋秦國了。”於是派使者去告訴趙國說:“我們韓國無法守住上黨,想把它獻給秦國,但郡中官員百姓都心向趙國,不願做秦國的屬下。我們現有大邑共十七個,願意恭敬地獻給趙王!”趙王把此事告訴平陽君趙豹,趙豹說:“聖人認為接受無緣無故的利益不是好兆頭。”趙王說:“別人仰慕我的恩德,怎麼能說是無緣無故呢?”回答說:“秦國蠶食吞並韓國土地,從中切斷,不使他們相通,本來以為可坐待上黨歸降。韓國人之所以不把它獻給秦國,就是想嫁禍於趙國。秦國付出千辛萬苦而趙國坐收其利,即使我們強大也不能這樣從弱小手中奪取利益,何況我們本來就弱小無法與強大秦國相爭。這難道還不是無緣無故嗎?我們不應該接受上黨。”趙王又把此事告訴平原君趙勝,趙勝卻勸趙王接受。趙王於是派趙勝前去接收,封原上黨太守為華陽君,賜給他三個擁有萬戶百姓的城市做封地;又封縣令為侯,賜給三個擁有千戶百姓的城鎮做封地。官員和地方人士都晉爵三級。馮亭不願見趙國使者,垂著淚說:“我實在不忍心出賣君主的土地還去享用它!”

五十五年(辛醜、前260)

五十五年(辛醜,公元前260年)

秦左庶長王攻上黨,拔之。上黨民走趙。趙廉頗軍於長平,以按據上黨民。王因伐趙。趙軍數戰不勝,止一裨將、四尉。趙王與樓昌、虞卿謀,樓昌請發重使為媾。虞卿曰:“今製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軍矣,雖往請媾,秦將不聽。不如發使以重寶附楚、魏,楚、魏受之,則秦疑天下之合從,媾乃可成也。”王不聽,使鄭朱媾於秦,秦受之。王謂虞卿曰:“秦內鄭朱矣。”對曰:“王必不得媾而軍破矣。何則?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夫鄭朱,貴人也,秦王、應侯必顯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見王之媾於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矣。”既而秦果顯鄭朱而不與趙媾。

秦國派左庶長王進攻上黨,予以攻克。上黨百姓逃往趙國。趙國派廉頗率軍駐守長平,接應上黨逃來的百姓。王於是揮兵攻打趙國。趙軍迎戰,幾戰都不勝,一員副將和四名都尉陣亡。趙王與樓昌、虞卿商議,樓昌建議派地位高的使節與秦國媾和。虞卿反對說:“和與不和,控製權在秦國;秦國現在已下決心要大破趙軍。我們即使去求和,秦國也不會同意。我們不如派出使者用貴重珍寶拉攏楚國、魏國。楚國、魏國一接受,秦國就會疑心各國重新結成了抗秦陣線,那時媾和才可成功。”趙王不聽虞卿的意見,仍派鄭朱赴秦國求和。秦國接待了鄭朱。趙王便對虞卿說:“秦國接納鄭朱了。”虞卿說:“大王肯定見不到和談成功而趙軍就被擊破了。為什麼呢?各國都派使者赴秦國祝賀勝利,鄭朱是趙國地位很高的人,秦王、應侯肯定會把鄭朱來求和的事向各國宣揚,各國看到趙王派人去求和,便不會再出兵援救趙國;秦國知道趙國孤立無援,就愈發不肯講和了。”不久,秦國果然大肆宣揚鄭朱來使,而不與趙國進行和談。

秦數敗趙兵,廉頗堅壁不出。趙王以頗失亡多而更怯不戰,怒,數讓之。應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趙為反間,曰:“秦之所畏,獨畏馬服君之子趙括為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趙王遂以趙括代頗將。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王不聽。初,趙括自少時學兵法,以天下莫能當;嚐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然不謂善。括母問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則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乃括將行,其母上書,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與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鄉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如其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母因曰:“即如有不稱,妾請無隨坐!”趙王許之。

趙兵屢次被秦軍打敗,廉頗便下令堅守營壘,拒不出戰。趙王以為廉頗損兵折將後更加膽怯,不敢迎敵,氣憤得多次斥責他。應侯範睢又派人用千金去趙國施行反間計,散布說:“秦國所怕的,隻是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做大將。廉頗好對付,而且他也快投降了!”趙王中計,便用趙括代替廉頗為大將。藺相如勸阻說:“大王因為趙括有些名氣就重用他,這是粘住調弦的琴柱再彈琴呀!趙括隻知道死讀他父親的兵書,不知道隨機應變。”趙王仍是不聽。起初,趙括從小學習兵法時,就自以為天下無人可比。他曾與父親趙奢討論兵法,趙奢也難不倒他,但終究不說他有才幹。趙括的母親詢問原因,趙奢說:“帶兵打仗,就是出生入死,而趙括談起來卻很隨便。趙國不用他為大將也還罷了,如果一定要用他,滅亡趙軍的必定是趙括。”待到趙括將要出發,他的母親急忙上書,指出趙括不能重用。趙王問:“為什麼?”回答說:“當年我侍奉趙括的父親,他做大將時,親自去捧著飯碗招待的有幾十位,他的朋友有幾百人。大王及宗室王族給他的賞賜,他全部分發給將士。他自接受命令之日起,就不再理睬家事。而趙括剛剛做了大將,就向東高坐,接受拜見,大小軍官沒人敢抬頭正臉看他。大王賞給他的金銀綢緞,全部拿回家藏起來,每天忙於察看有什麼良田美宅可買的就買下。大王您以為他像父親,其實他們父子用心完全不同。請大王千萬不要派他去。”趙王卻說:“老太太你不用管,我已經決定了。”趙括母親便說:“萬一趙括出了什麼差錯,我請求不要連累我治罪。”趙王同意了趙母的請求。

秦王聞括已為趙將,乃陰使武安君為上將軍而王為裨將,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趙括至軍,悉更約束,易置軍吏,出兵擊秦師。武安君佯敗而走,張二奇兵以劫之。趙括乘勝追造秦壁,壁堅拒不得入;奇兵二萬五千人絕趙軍之後,又五千騎絕趙壁間。趙軍分而為二,糧道絕。武安君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絕,自如河內發民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兵及糧食。齊人、楚人救趙。趙人乏食,請粟於齊,王弗許。周子曰:“夫趙之於齊、楚,捍蔽也,猶齒之有唇也,唇亡則齒寒;今日亡趙,明日患及齊、楚矣。救趙之務,宜若奉漏甕沃焦釜然。且救趙,高義也;卻秦師,顯名也;義救亡國,威卻強秦。不務為此而愛粟,為國計者過矣!”齊王弗聽。九月,趙軍食絕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急來攻壘,欲出為四隊,四,五複之,不能出。趙括自出銳卒搏戰,秦人射殺之。趙師大敗,卒四十萬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黨,上黨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大震。

秦王聽說趙括已經上任為大將,便暗中派武安君白起為上將軍,改王為副將,下令軍中:“誰敢泄露白起為上將軍的消息,格殺勿論!”趙括到了趙軍中,全部推翻原來的規定,調換軍官,下令出兵攻擊秦軍。白起佯裝戰敗退走,預先布置下兩支奇兵準備截擊。趙括乘勝追擊,直達秦軍營壘,秦軍堅守,無法攻克。這時,秦軍一支二萬五千人的奇兵已切斷了趙軍的後路,另一支五千人的騎兵堵截住趙軍返回營壘的通道,趙軍被一分為二,糧道也斷絕。武安君白起便下令精銳輕軍前去襲擊,趙軍迎戰失利,隻好堅築營壘等待救兵。秦王聽說趙軍運糧通道已經切斷,親自到河內征發十五歲以上的百姓全部調往長平,阻斷趙國救兵及運糧。齊國、楚國援救趙國。趙軍缺乏糧食,向齊國請求接濟,齊王不給。周子說:“趙國對於齊國、楚國來說,是一道屏障,就像牙齒外麵的嘴唇,唇亡則齒寒。今天趙國滅亡了,明天災禍就會降臨齊國、楚國。援救趙國這件事,應該像捧著漏瓦罐去澆燒焦了的鐵鍋那樣,刻不容緩。何況援救趙國是高尚的道義;抵抗秦軍,是顯示威名的好事。必須主持正義援救亡國,顯示兵威擊退強秦。不致力於此事反而愛惜糧食,這樣為國家決策是個大錯!”齊王仍是不聽。九月,趙軍已斷糧四十六天,士兵們都在內部暗中殘殺,互相吞吃。趙括窮急,便下令進攻秦軍營壘,想派出四支隊伍,輪番進攻,到第五次,仍無法突圍。趙括親自率領精兵上前肉搏,被秦兵射死。趙軍於是全線崩潰,四十萬士兵全部投降。白起說:“當初秦軍已攻克上黨,上黨百姓卻不願歸秦而去投奔趙國。趙國士兵反複無常,不全部殺掉,恐怕會有後亂。”於是使用奸計把趙國降兵全部活埋,隻放出二百四十個年歲小的回到趙國,前後共殺死四十五萬人,趙國大為震驚。

五十六年(壬寅、前259)

五十六年(壬寅,公元前259年)

十月,武安君分軍為三:王攻趙武安、皮牢,拔之。司馬梗北定太原,盡有上黨地。韓、魏使蘇代厚幣說應侯曰:“武安君即圍邯鄲乎?”曰:“然。”蘇代曰:“趙亡則秦王王矣;武安君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雖欲無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嚐攻韓,圍邢丘,困上黨,上黨之民皆反為趙,天下不樂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無幾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功也。”應侯言於秦王曰:“秦兵勞,請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聽之,割韓垣雍、趙六城以和,正月,皆罷兵。武安君由是與應侯有隙。

十月,武安君白起把軍隊分為三支;王率軍進攻趙國武安、皮牢,予以攻克。司馬梗向北平定太原,全部占據上黨地區。韓國、魏國派蘇代用豐厚金銀去勸說應侯範睢:“白起是否立即就要圍攻邯鄲?”範睢說:“是的。”蘇代勸道:“趙國一亡,秦王便可以稱王天下了;那時武安君白起將列入三公高位,您能甘心在他之下嗎?即使不願意屈居其下,也不得不如此了。秦國曾攻擊韓國,圍攻邢丘,困死上黨,上黨的百姓反而都去投奔趙國,天下人不願做秦國的臣民,由來已久。現在把趙國滅亡了,北部地區的人逃到燕國,東部地區的人奔往齊國,南部地區的人流入韓國、魏國,你們能控製的老百姓就沒有幾個人了。你們不如乘勢割去趙國的一些領土,就此罷手,不要讓白起獨享大功。”範睢動心,便向秦王建議:“秦兵已經疲憊不堪,請允許韓國、趙國割地求和,讓將士們暫時休息一下。”秦王聽從了他的勸告,同意割韓國的垣雍、趙國的六座城後講和。正月,雙方都停戰罷兵。白起從此與範睢產生矛盾。

趙王將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虞卿謂趙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攻王,王無救矣。”趙王計未定,樓緩至趙,趙王與之計之。樓緩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吾且因強而乘弱矣。”今趙不如亟割地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乘趙之敝,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乎!”虞卿聞之,複見曰:“危哉樓子之計,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獨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與者,非固勿與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賂齊。齊,秦之深讎也,其聽王不待辭之畢也。則是王失之於齊而取償於秦,而示天下有能為也。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臣見秦之重賂至趙而反媾於王也。從秦為媾,韓、魏聞之,必盡重王,是王一舉而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趙王曰:“善。”使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亡去。趙王封虞卿以一城。

趙王準備派趙郝赴秦國訂立和約,允以割讓六個縣。虞卿對趙王說:“秦國進攻趙國,是因為疲倦了自行撤退呢?還是餘力尚能進攻,由於鍾愛大王而不再進兵了呢?”趙王說:“秦國想滅掉趙國已是不遺餘力,現在當然是因為疲倦了才退去。”虞卿說:“秦國用全部力量來進攻它不能得手的趙國,疲倦了才退去;那麼大王您又把它力所不能奪取的地盤獻上,實際上幫助秦國來進攻自己。明年秦國再來攻打趙國,大王您就沒救了。”趙王尚未拿定主意,樓緩來到了趙國,趙王便與他商議。樓緩說:“虞卿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秦國、趙國互相征戰,各國都很高興,為什麼呢?他們會說:‘我們可借著強國去獲益於弱國。’現在趙國不如馬上割地給秦國,一方麵安慰了秦國,一方麵使各國疑心秦、趙之間已達成默契,不敢再算計趙國。不然的話,各國將借著秦國的怒氣,趁著趙國的疲憊不堪,群起而瓜分。趙國就要滅亡,還談得上什麼對付秦國!”虞卿聽說這番話,又來見趙王說:“樓緩的計策太危險了!這樣做更會使天下猜疑趙國,又哪裏能安慰秦國的貪心呢!他為什麼隻字不提這樣做是向天下暴露了趙國的怯懦?再說,我建議不割地給秦國,並非主張絕對不能割地;秦國向您索要六座城,大王卻可以拿這六個城去賄賂齊國。齊國是秦國的世代仇家,齊王一定不會等到趙國使臣告辭就答應出兵,於是大王您雖然割地給了齊國,卻可以從進攻秦國得到補償,而且向天下顯示趙國尚有所作為。大王如果以此先發製人,那麼大兵還未開到邊境,就會看到秦國派出使臣帶著豐厚禮物,反而來向您講和。那時再答應秦國的講和要求,韓國、魏國知道了,一定會對趙國刮目相看,於是大王您一舉而與三國結下友好,和秦國交涉也就主動了。”趙王說:“對。”便派虞卿赴東方去見齊王,與他商議聯合對付秦國。虞卿尚未回國,秦國果然已經派使者來到趙國了。樓緩見此情形,隻好逃離趙國。趙王封給虞卿一座城市。

秦之始伐趙也,魏王問於大夫,皆以為秦伐趙,於魏便。孔斌曰:“何謂也?”曰:“勝趙,則吾因而服焉;不勝趙,則可承敝而擊之。”子順曰:“不然,秦自孝公以來,戰未嚐屈,今又屬其良將,何敝之承!”大夫曰:“縱其勝趙,於我何損?鄰之羞,國之福也。”子順曰:“秦,貪暴之國也,勝趙,必複他求,吾恐於時魏受其師也。先人有言:燕雀處屋,子母相哺,焉相樂也,自以為安矣。灶突炎上,棟宇將焚,燕雀顏不變,不知禍之將及己也。今子不悟趙破患將及己,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子順者,孔子六世孫也。初,魏王聞子順賢,遣使者奉黃金束帛,聘以為相。子順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為治世也,雖蔬食飲水,吾猶為之。若徒欲製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耳,魏王奚少於一夫!”使者固請,子順乃之魏;魏王郊迎以為相。子順改嬖寵之官以事賢才,奪無任之祿以賜有功。諸喪職者鹹不悅,乃造謗言。文谘以告子順。子順曰:“民之不可與慮始久矣!古之善為政者,其初不能無謗。子產相鄭,三年而後謗止;吾先君之相魯,三月而後謗止。今吾為政日新,雖不能及賢,庸知謗乎!”文谘曰:“未識先君之謗何也?”子順曰:“先君相魯,人誦之曰:‘裘而芾,投之無戾。芾而裘,投之無郵。’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誦曰:‘裘衣章甫,實獲我所。章甫裘衣,惠我無私。’”文谘喜曰:“乃今知先生不異乎聖賢矣。”子順相魏凡九月,陳大計輒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見用,是吾言之不當也。言不當於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祿,是屍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人謂子順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將何之?山東之國將並於秦;秦為不義,義所不入。”遂寢於家。新垣固請子順曰:“賢者所在,必興化致治。今子相魏,未聞異政而即自退,意者誌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順曰:“以無異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無良醫。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義事之,固不獲安;救亡不暇,何化之興!昔伊摯在夏,呂望在商,而二國不治,豈伊、呂之不欲哉?勢不可也。當今山東之國敝而不振,三晉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齊、楚已屈服矣。以此觀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盡為秦乎!”

秦國攻打趙國之初,魏王征求群臣對此事的對策,大家都認為秦國進攻趙國,是對魏國有利的事。孔斌卻質問:“為什麼這樣說?”回答是:“秦國戰勝趙國,我們也順勢向它屈服;如果秦國打不贏趙國,我們就趁它疲憊不堪予以攻擊。”孔斌反駁說:“不對。秦國自從秦孝公以來,沒打過敗仗,現在又重用良將白起,哪裏有疲憊可讓我們趁?”有個大夫說:“即使秦國戰勝趙國,那對我們魏國有什麼壞處呢?鄰國的羞辱難堪,正是我國的幸運福氣啊!”孔斌又反駁道:“秦國,是個貪婪暴虐的國家,一旦戰勝了趙國,必定要把矛頭轉向其他國家。我擔心那時魏國就將麵臨秦軍的攻擊了。古人說過:燕雀築窩在屋簷下,母鳥哺育小鳥,嘰嘰喳喳地都很快樂,自己以為很安適。灶上煙筒忽然竄起火苗,高大的房屋即將被焚,而燕雀麵不改色,不知道災禍就要殃及。現在你不明白,趙國一旦滅亡,災難就會降臨魏國的形勢,難道人和燕雀一樣嗎?”孔斌,是孔子的第六世後人。當初,魏王聽說孔斌賢明,便派使者攜帶黃金綢緞,聘請他為相。孔斌說:“如果大王能夠采納我的方針,可以為大王安邦治世,即使讓我吃蔬菜,喝涼水,我也願意。如果隻是讓我穿上一身貴服,供以豐厚俸祿,那我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魏王哪裏會缺少一個老百姓呢!”使者再三延請,孔斌才前往魏國,魏王親自出城迎接,拜他為相。孔斌便撤換了一批靠關係受寵的官員,代之以賢良人才;剝奪去不幹事者的俸祿,轉賜給有功之臣。那些失去職位的人都不高興,於是製造出謠言。文谘把這些話告訴了孔斌。孔斌說:“從來不能與老百姓共商創業大事!古代善於治理政事的人,起初時都免不了被誹謗。子產在鄭國做相,三年以後流言蜚語才停止。我的祖先孔子在魯國做相,也是三個月以後誹謗才終止的。現在我每日改革政事,雖然趕不上前代聖賢,難道還考慮誹謗之言!”文谘問:“不知道當年對尊祖上有什麼誹謗?”孔斌說:“先祖在魯國任相,有人唱道:‘穿鹿皮袍的權貴,抓起他來沒有罪;權貴穿著鹿皮袍,抓起他來都叫好。’等到三個月以後,風氣教化逐漸調養成型,百姓們又唱道:‘穿皮衣,戴殷帽,我們的心事他想到;戴殷帽,穿皮衣,一心為民不為己。’”文谘高興地讚歎說:“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您與古聖賢相比也不差。”孔斌在魏國任相共九個月,每次提出重大的建議都不被魏王采用,於是喟然長歎:“建議不被采納,是我的建議有不合適的地方,建議不合君主的心意,我再做他的官,享用他的俸祿,是不做事白吃飯,我的罪過也太大了!”說完便稱病辭去職務。有人對孔斌說:“魏王不用你,你為什麼不到別處去呢?”孔斌回答:“到哪裏去呢?崤山以東的各國都將被秦國吞並;秦國的行為不仁不義,我決不去那裏。”於是在家休養。新垣固問孔斌:“聖賢所到之處,必定是振興教化、修明政治。而你在魏國做相,沒聽說幹出什麼特殊的政績就自行引退了,猜想你是不是不得誌?否則為什麼那麼快就辭職呢?”孔斌說:“正因為沒有特殊的政績,所以自己引退了。而且在不治之症麵前,顯不出好醫生的本領。現在秦國有吞並天下之心,用仁義之道去事奉它,自然是得不到什麼安全;所以,當今拯救危亡都來不及,還侈談什麼振興教化!當年伊尹曾做過夏朝的官,呂望曾做過商朝的官,但這兩個王朝最終無法救藥,難道是伊尹、呂望不願意嗎?實在是因為大勢已不可挽回。現在崤山以東各國都疲憊不堪、萎靡不振,韓、趙、魏三國爭相割地以求偷安,二周折腰歸順秦國,燕國、齊國、楚國也屈服了。由此預見,不出二十年,天下都將歸秦國所有了!”

秦王欲為應侯必報其仇,聞魏齊在平原君所,乃為好言誘平原君至秦而執之。遣使謂趙王曰:“不得齊首,吾不出王弟於關!”魏齊窮,抵虞卿,虞卿棄相印,與魏齊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難見之,魏齊怒,自殺。趙王卒取其首以與秦,秦乃歸平原君。九月,五大夫王陵複將兵伐趙。武安君病,不任行。

秦王想為應侯範睢報仇雪恨,聽說魏齊逃到了趙國平原君趙勝家,便用花言巧語誘騙趙勝到秦國,把他扣留起來,並且派出使臣對趙王說:“不得到魏齊的人頭,我決不放你的弟弟趙勝出關。”魏齊無可奈何,走投無路,隻好去找虞卿,虞卿舍棄了相印,與魏齊一起逃走。到了魏國,他們想借助信陵君魏無忌,逃到楚國去。信陵君十分為難,沒有立即與他們見麵。魏齊非常悲憤,便自殺了。趙王於是取到魏齊的人頭去獻給秦國,秦王才下令放回平原君。九月,秦國又派五大夫王陵再次率軍征伐趙國。武安君白起因患病,不能前去。

五十七年(癸卯、前258)

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258年)

正月,王陵攻邯鄲,少利,益發卒佐陵;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鄲實未易攻也;且諸侯之救日至。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雖勝於長平,士卒死者過半,國內空,遠絕河山而爭人國都;趙應其內,諸侯攻其外,破秦軍必矣。”王自命不行,乃使應侯請之。武安君終辭疾,不肯行;乃以王代王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