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諸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椎鋒可耳,安知大慮!”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吳國的青年將領桓將軍勸吳王說:“吳國軍隊步兵多,步兵利於在險阻的地方作戰;漢軍中以戰車、騎兵為主力,戰車和騎兵利於在平原地區作戰。希望大王不進攻沿途的城池,揮兵直進,迅速向西進兵,占領洛陽武庫,利用敖倉的糧食供應軍隊,憑借山勢和黃河天險號令諸侯,這樣,即使沒有進入函穀關,天下就已經被您平定了。如果大王進軍緩慢,因沿途攻占城邑而延誤時機,漢軍戰車、騎兵到來,衝入梁國和楚國的郊野,您的大事就失敗了。”吳王征詢老將軍們的意見,老將們說:“這個青年人,讓他去衝鋒陷陣還可以,怎麼懂得全局戰略呢!”於是,吳王不采用恒將軍的計策。
王專並將兵。兵未渡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間。臣非敢求有所將也,願請王一漢節,必有以報。”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陽城,兵十餘萬,破陽城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疽發背死。
吳王獨攬全軍指揮權。在吳軍尚未渡過淮河時,吳王就把投靠他的眾賓客任命為將軍、校尉、軍候、軍司馬,唯獨周丘沒有得到任用。周丘是下邳人,流亡到吳國,以賣酒為生,品行不好;吳王劉濞很鄙視他,所以未予任用。周丘就自己求見吳王,說:“我因為沒有本事,不能在軍隊中為您效力。我不敢要求帶兵做官,隻希望從大王處得到漢朝的一個符節,必定做成一番事業來回報大王。”吳王就給了他。周丘得到符節,連夜驅車進入下邳縣城;這時,下邳的官民得知吳王叛亂,都據城防守。周丘到達驛站,傳召縣令進入室內,命令他的隨從用罪名把縣令殺死,於是召見與他的兄弟們友善的有權勢的官吏說:“吳王已經造反,大軍馬上就到,屠滅下邳城不過用吃頓飯的時間;如果先歸降吳王,家室必定保全,有本事的人還能立功封侯。”官吏出去後,轉告給其他人,下邳的官民就都歸順了吳王。周丘一夜之間得到了三萬人,派人向吳王彙報,就率領他的軍隊向北方攻取城邑;打到城陽時,周丘的軍隊已有十多萬人了,打敗了城陽中尉指揮的軍隊。周丘得知吳王失敗逃走,自已估計無法和他共同成就事業了,就領兵返回下邳,還沒有到達,因背上生毒瘡而死去。
壬午晦,日有食之。
壬午晦(三十日),發生日食。
吳王之棄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吳王渡淮,走丹徒,保東越,兵可萬餘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啖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出勞軍,使人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太子駒亡走閩越。吳、楚反,凡三月,皆破滅,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謀為是;然梁王由此與太尉有隙。
因為吳王劉濞丟掉軍隊自己逃跑,吳軍就崩潰瓦解了,許多部隊漸漸向太尉條侯周亞夫和梁國的軍隊投降。吳王劉濞渡過淮河,逃到丹徒縣,依附東越,以求自保,約有軍隊一萬多人,並召集逃散的士兵。漢朝派人用金錢利祿收買東越首領,東越首領就騙吳王出來慰勞軍隊,派人用矛戟刺殺了吳王,裝上他的頭顱,派人乘傳車疾馳到漢朝廷報告。吳國太子劉駒逃亡到閩越國。吳、楚叛亂,共三個月的時間,就全被平定了,這時,所有將領都認為太尉周亞夫的戰略布署是正確的;但是,梁王卻因此與太尉有了矛盾。
三王之圍臨也,齊王使路中大夫告於天子。天子複令路中大夫還報,告齊王堅守,“漢兵今破吳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國兵圍臨數重,無從入。三國將與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漢已破矣,齊趣下三國,不,且見屠。’”路中大夫既許,至城下,望見齊王曰:“漢已發兵百萬,使太尉亞夫擊破崐吳、楚,方引兵救齊;齊必堅守無下!”三國將誅路中大夫。齊初圍急。陰與三國通謀,約未定;會路中大夫從漢來,其大臣乃複勸王無下三國。會漢將欒布、平陽侯等兵至齊,擊破三國兵。解圍已,後聞齊初與三國有謀,將欲移兵伐齊。齊孝王懼,飲藥自殺。
當膠西王等三個諸候王的叛軍圍困臨的時候,齊王派一位姓路的中大夫向景帝報告。景帝又命令這位姓路的中大夫返回齊國複命,告訴齊王堅守臨,說:“朝廷軍隊已經打敗吳楚叛軍了。”路中大夫趕回時,三國的軍隊已把臨城重重包圍,無法入城。三國的將領迫使路中大夫與他們結盟,說:“你反過來說:‘漢朝廷的軍隊已被打敗了,齊國趕快向三個王國的軍隊投降吧。不然,臨就要被屠滅了。’”路中大夫應允了,到了城下,遠遠見到齊王,他就說:“漢已經派出了百萬大軍,讓太尉周亞夫指揮,打敗了吳楚軍隊,正領兵前來救齊,齊一定要堅守不降!”三個王國的將領殺死了路中大夫。齊都城當初被圍緊急時,齊王曾暗中與三個王國聯絡,準備參預叛亂,盟約未定;恰好路中大夫從漢朝廷而來,齊王的大臣們又勸他不能向三國叛軍投降。恰逢漢將欒布、平陽侯曹襄等率軍到達齊國,打敗了三國的軍隊。解除了臨之圍以後,漢軍將領聽說齊王當初與三國密謀勾結,就準備調集軍隊攻打齊國。齊孝王害怕,服毒自殺。
膠西、膠東、川王各引兵歸國。膠西王徒跣、席槁。飲水謝太後。王太子德曰:“漢兵還,臣觀之,已罷,可襲,願收王餘兵擊之!不勝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用。”弓高侯韓頹當遺膠西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罪,複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事。”王肉袒叩頭,詣漢軍壁謁曰:“臣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於窮國,敢請菹醢之罪!”弓高侯執金鼓見之曰:“王苦軍事,願聞王發兵狀。”王頓首膝行,對曰:“今者晁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誅錯。今聞錯已誅,等謹已罷兵歸。”將軍曰:“王苟以錯為不善,何不以聞?及未有詔、虎符,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徒欲誅錯也。”乃出詔書,為王讀之,曰:“王其自圖!”王曰:“如等死有餘罪!”遂自殺,太後、太子皆死。膠東王、川王、濟南王皆伏誅。
膠西王、膠東王、川王分別領軍隊返回封地。膠西王赤著腳、坐臥在禾稈編的席上飲水,向太後請罪。膠西王的太子劉德說:“漢軍已開始撤兵,據我觀察,他們已很疲乏,可以突襲,希望召集大王的殘餘軍隊去襲擊他們!如果突襲不能獲勝,再逃入海島隱蔽,也還不晚。”膠西王說:“我的部隊都已殘破,無法作戰了。”弓高侯韓頹當給膠西王送來一封信,信中說:“我奉皇帝詔令誅殺不義的人,投降的,赦免他的罪名,恢複原有的官爵;不投降的,一定要消滅他。你準備選擇哪一條道路?等待你做出選擇,我好采取相應的處置措施。”膠西王光著上身、磕著頭來到漢軍營壘前請謁,他說:“我劉遵法不謹慎,驚駭了百姓,竟使將軍辛苦地遠道來到我們這個窮國,我請求處以剁成肉醬的懲罰!”弓高侯手持指揮作戰用的金鼓來見他,說:“你被發兵的舉動害苦了,我希望聽你解釋發兵的原因。”膠西王一邊磕頭一邊跪著向前走,回答說:“當時,晁錯是受天子信任的執政大臣,變更高皇帝的法令,侵奪諸侯王國的封地。我們認為他的做法不符合道義,恐怕他敗壞、擾亂天下,所以我們七國才發兵,準備殺晁錯。現在聽說晁錯已被皇帝處死,我們就很謹慎地撤兵回國了。”韓將軍說:“你如果認為晃錯不好,為什麼不向皇上奏報?並在沒有接到皇上詔令和調兵虎符的情況下,擅自調發軍隊去進攻忠於朝廷的封國?由此看來,你們發兵的用意,不隻是想殺晃錯。”韓將軍就拿出詔書,向膠西王宣讀,然後說:“你自己考慮應該怎樣處置吧!”膠西王說:“像我劉這樣的人,死有餘辜!”於是自殺了,膠西王國的太後、太子都死了。膠東王、川王、濟南王都被處死。
酈將軍兵至趙,趙王引兵還邯鄲城守。酈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取聞吳、楚敗,亦不肯入邊。欒布破齊還,並兵引水灌趙城;城壞,王遂自殺。
酈將軍的軍隊到達趙國,趙王領兵從邊界返回都城邯鄲,據城自守。酈寄發動進攻,連續用兵七個月,沒有攻破邯鄲城。匈奴得知吳軍和楚軍失敗,也不肯進入邊境援救趙王。欒布平定齊國率軍返回,與酈將軍的軍隊會合,引河水淹灌邯鄲;城牆毀壞,趙王劉遂自殺。
帝以齊首善,以迫劫有謀,非其罪也,召立齊孝王太子壽,是為懿王。
景帝因為齊國首先抵禦叛軍,後來因迫於形勢與叛軍有串聯,不是齊王的罪過,就召來齊孝王的太子劉壽,立為齊王,他就是齊懿王。
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為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未接強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雲以待難也;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也。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則吳必先曆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王連諸侯之兵,驅白徒之眾,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強,是以羔犢之弱而捍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脅肩低首,累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能曆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說,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徒封於川。
濟北王也準備自殺,以求僥幸保全他的妻子兒女。齊國人公孫對濟北王說:“我請求試為大王去勸說梁王,通過他向皇上解釋;如果我的勸說不被采納,大王再死也不晚。”公孫就去求見梁王,說:“濟北國的封地,東邊鄰近強大的齊國,南麵連接著吳國和越國,北麵受到燕國和趙國的威脅。這是一個四麵受敵,隨時有可能被人瓜分的國家,濟北王的權謀不足以自守封地,實力不足以防禦外敵入侵,又沒有什麼奇方妙計可用來抵禦災難;雖然他曾失言答應與吳國聯合行動,卻並不是出於他的本意,隻不過是為形勢所迫。假若當初濟北王表露出忠於朝廷的真心,顯示出不順從吳王的痕跡,那麼,吳國一定會先放過齊國,攻占濟北國,招誘燕國、趙國而統領它們,這樣,崤山以東的諸侯聯盟就會形成,並可連成完整的一片。現在吳王會合七國的軍隊,驅使沒有受過訓練的徒眾,向西進軍與天子爭奪天下;而隻有濟北一國固守臣節不歸降吳王,使吳國喪失盟友而孤立無援,隻能艱難地單獨進軍,結果土崩瓦解,一蹶不振,追尋其原因,未必不是濟北國堅守不降所做出的貢獻。用微不足道的濟北國,與幾國叛軍相抗衡,這就如同弱小的羊羔牛犢與凶猛的虎狼搏鬥一樣。濟北王恪盡職守,不肯屈服,可稱得上忠心耿耿了。濟北王有這樣的功業道義,竟然還受到朝廷的懷疑,整天縮肩低頭,手足無措,使他產生了後悔當初沒有與吳王聯合行動的念頭,這對國家是不利的。我害怕那些恪盡職守的封國諸侯,都由此而產生疑慮!我私下估計:在當今能夠經過西方的山險,直入長樂宮和未央宮,在太後和皇上麵前勇於據理力爭的,隻有大王您一個人;這樣,上有保全麵臨亡國厄運的濟北國的功德,下有安定百姓的名譽,您的功德及於骨髓,您的恩惠世代相傳,希望大王認真考慮這件事!”梁孝王聽了很高興,派人急速進京向朝廷奏報;因此,濟北王得以不坐罪,被改封到川國為王。
河間王太傅衛綰擊吳、楚有功,拜為中尉。綰以中郎將事文帝,醇謹無他。上為太子時,召文帝左右飲,而綰稱病不行。文帝且崩,屬上曰:“綰長者,善遇之!”故上亦寵任焉。
河間王太傅衛綰進攻吳、楚叛軍有功,景帝任命他為中尉。衛綰曾以中郎將的身分侍奉文帝,除寬厚謹慎之外,沒有其他特長。景帝做太子的時候,曾召請文帝的左右侍從飲酒,而衛綰推說身體有病不去參加宴會。文帝臨終前,囑咐景帝說:“衛綰是忠厚長者,你要好好對待他!”所以,景帝也寵幸信任他。
夏,六月,乙亥,詔:“吏民為吳王濞等所詿誤當坐及逋逃亡軍者,皆赦之。”
夏季,六月,乙亥(二十五日),景帝下詔說:“官吏百姓被吳王劉濞等人連累而應當判罪的,以及從軍而逃亡的,都給予赦免。”
帝欲以吳王弟德哀侯廣之子續吳,以楚元王子禮續楚。竇太後曰:“吳王,老人也,宜為宗室順善;今乃首率七國紛亂天下,奈何續其後!”不許吳,許立楚後。乙亥,徙淮陽王餘為魯王;汝南王非為江都王,王故吳地;立宗正禮為楚王;立皇子端為膠西王,勝為中山王。
景帝打算讓吳王之弟哀侯劉廣的兒子劉德接續當吳王,讓楚元王的兒子劉禮接續當楚王。竇太後說:“吳王是宗室中的老人,理應為宗室做忠於朝廷的表率;但他卻首先發難,率領七國叛亂,擾亂天下,為什麼給他續後!”不許再立吳王,允許楚王續後。乙亥(二十五日),景帝改封淮陽王劉餘為魯王;改封汝南王劉非為江都王,管轄原屬吳國的封地;立宗正劉禮為楚王;立皇子劉端為膠西王,劉勝為中山王。
四年(戊子、前153)
前四年(戊子,公元前153年)
春,複置關,用傳出入。
春季,重新設置關卡,憑符傳出入。
夏,四月,已巳,立子榮為皇太子,徹為膠東王。
夏季,四月,己巳(二十三日),景帝立皇子劉榮為皇太子,劉徹為膠東王。
六月,赦天下。
六月,大赦天下。
秋,七月,臨江王閼薨。
秋季,七月,臨江王劉閼去世。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冬季,十月,戊戌晦(疑誤),出現日食。
初,吳、楚七國反,吳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發兵應之。其相曰:“王必欲應吳,臣願為將。”王乃屬之。相已將兵,因城守,不聽王而為漢,漢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當初,吳、楚七國叛亂,吳王的使者到達淮南國,淮南王想發兵響應吳王。他的丞相說:“大王如果一定要響應吳王,我願意出任將領。”淮南王就把軍隊交給他指揮。淮南國的丞相掌握軍權之後,就據城防守,不聽從淮南王的指揮而效忠漢朝廷,漢朝廷也派曲城侯領兵援救淮南國,因此淮南王得以保全。
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不應,而往來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堅守無二心。及吳、楚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為貞信,勞苦之,曰:“南方卑濕。”徙王王於濟北以褒之。廬江王以邊越,數使使相交,徙為衡山王,王江北。
吳王的使者到廬江,廬江王不答應與吳王聯合,而與南越國多次互通使臣。吳王的使者到衡山,衡山王堅守城池,對朝廷忠心不二。等到吳、楚叛軍被打敗後,衡山王入京朝見景帝。景帝認為他忠貞,就慰問他說:“南方地勢低而潮濕。”改封衡山王為濟北王,以示褒獎。廬江王因與南越國相鄰,多次派使者與南越交結,景帝把他改封為衡山王,在長江以北為王。
五年(己醜、前152)
前五年(己醜,公元前152年)
春,正月,作陽陵邑。夏,募民徙陽陵,賜錢二十萬。
春季,正月,興建陽陵邑。夏季,景帝下令召募百姓遷居陽陵,賜給二十萬銅錢。
遣公主嫁匈奴單於。
景帝送公主出嫁匈奴單於。
徙廣川王彭祖為趙王。
景帝改封廣川王劉彭祖為趙王。
濟北貞王勃薨。
濟北王劉勃去世。
六年(庚寅、前151)
前六年(庚寅,公元前151年)
冬,十二月,雷,霖雨。
冬季,十二月,天空打雷,降雨多日。
初,上為太子,薄太後以薄氏女為妃;及即位,為皇後,無寵。秋,九月,皇後薄氏廢。
當初,景帝做太子的時候,薄太後給他選定了一個薄氏女子為妃;及至景帝做了皇帝,薄氏就成了皇後,卻不受景帝的寵幸。秋季,九月,皇後薄氏被廢。
楚文王禮薨。
楚王劉禮去世。
初,燕王臧荼有孫女曰臧兒,嫁為槐裏王仲妻,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更嫁長陵田氏,生男、勝。文帝時,臧兒長女為金王孫婦,生女俗。臧兒卜筮之,曰:“兩女皆當貴。”臧兒乃奪金氏婦,金氏怒,不肯予決;內之太子宮,生男徹。徹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
當初,燕王臧荼有個孫女,名叫臧兒,嫁給槐裏王仲為妻,生下兒子王信和兩個女兒之後,王仲死了;臧兒便改嫁長陵人田氏,生下兒子田和田勝。漢文帝時,臧兒的大女兒嫁給金王孫為妻,生下女兒金俗。臧兒替子女占卜命運,卜人說:“兩個女兒都應當是尊貴的命。”臧兒就從金王孫家中奪回女兒,金王孫憤怒,不肯與妻子分手;臧兒卻把大女兒送到太子宮中,生下兒子劉徹。王夫人懷著劉徹的時候,曾夢見太陽進入她的懷中。
及帝即位,長男榮為太子;其母栗姬,齊人也。長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後宮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帝,故怒而不許;長公主欲與王夫人男徹,王夫人許之。由是長公主日讒栗姬而譽王夫人之美;帝亦自賢之,又有曩者所夢日符,計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栗姬,因怒未解,陰使人趣大行請立栗姬為皇後。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按誅大行。
等到景帝即位,大兒子劉榮被立為太子;太子劉榮的生母栗姬,是齊國人。景帝的姐姐長公主劉嫖,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栗姬因為後宮中各位美人都是由長公主推薦給景帝的,所以對長公主很惱怒而未予同意。長公主又想把女兒嫁給王夫人所生的皇子劉徹,王夫人同意了。從此之後,長公主每天都在景帝麵前說栗姬的壞話而稱讚王夫人的美德;景帝自己也覺得王夫人賢惠,又有從前夢日入懷的祥瑞符兆,對是否應改立太子和皇後的事,猶豫未定。王夫人知道景帝恨栗姬,趁著景帝怒火未熄,暗中派人去催促大行,讓大行請求景帝立栗姬為皇後。景帝大怒,說:“這是你應該說的話嗎!”就把大行問罪處死了。
七年(辛卯、前150)
前七年(辛卯,公元前150年)
冬,十一月,己酉,廢太子榮為臨江王。太子太傅竇嬰力爭不能得,乃謝病免。栗姬恚恨而死。
冬季,十一月,己酉(疑誤),景帝廢掉太子劉榮,改封他為臨江王。太子太傅竇嬰極力勸諫,未能改變景帝的決定,就自稱有病,請求免職。栗姬憤恨而死。
庚寅晦,日有食之。
庚寅晦(疑誤),出現日食。
二月,丞相陶青免。乙巳,太尉周亞夫為丞相。罷太尉官。
二月,丞相陶青被罷免。乙巳(十六日),太尉周亞夫出任丞相。景帝詔令罷除太尉這一官職。
夏,四月,乙巳,立皇後王氏。
夏季,四月,乙巳(十七日),景帝立王氏為皇後。
丁巳,立膠東王徹為皇太子。
丁巳(二十九日),景帝立膠東王劉徹為皇太子。
是歲,以太仆劉舍為禦史大夫,濟南太守郅都為中尉。
這一年,景帝任命太仆劉舍任禦史大夫,任命濟南郡太守郅都為中尉。
始,都為中郎將,敢直諫。當從入上林,賈姬如廁,野彘卒來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複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後何!”上乃還,彘亦去。太後聞之,賜都金百斤,由此重都。都為人,勇悍公廉,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謁無所聽。及為中尉,先嚴酷,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從前,郅都擔任中郎將,敢於直言進諫。他曾經跟隨景帝進入上林苑,當賈姬去上廁所時,一頭野豬突然闖入廁所。景帝用眼光示意郅都去救護賈姬,郅都站立不走;景帝打算自己拿著武器去救賈姬,郅都跪伏在景帝麵前說:“失去了一個姬妾,又會有另一個姬妾進宮,天下所缺少的,難道是賈姬這一類的人嗎!陛下縱然不愛惜自己,又如何對待宗廟和太後!”景帝就走了回來,崐野豬也離去了。太後聽說了這件事,賞賜給郅都一百斤黃金,從此器重郅都。郅都為人勇猛有力,公正廉潔,不拆閱私人給他的書信,不接受問候饋贈的禮品,不理睬托人情、拉關係的要求。及至做了中尉,倡導嚴厲酷苛的作風,執行法律進行賞罰,不避開皇親國戚。列侯和宗室皇族見到郅都,都側目而視,送他一個綽號叫“蒼鷹”。
中元年(壬辰、前149)
中元年(壬辰,公元前149年)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夏季,四月,乙巳(二十三日),景帝頒布詔令大赦天下。
地震。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發生地震,衡山國的原都一帶降冰雹,最大的冰雹直徑達一尺八寸。
二年(癸已、前148)
中二年(癸巳,公元前148年)
春,二月,匈奴入燕。
春季,二月,匈奴入侵燕國封地。
三月,臨江王榮坐侵太宗廟垣為宮,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間與臨江王。臨江王既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後聞之,怒;後竟以危法中都而殺之。
三月,臨江王劉榮因為修建宮室侵占了太宗廟前空地上的圍牆而犯了罪,景帝征他去中尉府接受審問。臨江王想要寫字用的刀筆,以寫信向景帝謝罪,而中尉郅都禁止官吏提供刀筆。魏其侯派人把刀筆送給了臨江王。臨江王寫完了向景帝謝罪的信之後,就自殺了。竇太後聽說了這件事,很惱怒;後來就加以嚴重的罪名,把郅都殺死了。
夏,四月,有星孛於西北。
夏季,四月,在西北天空出現一顆異星。
立皇子越為廣川王,寄為膠東王。
景帝封立皇子劉越為廣川王,劉寄為膠東王。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秋季,九月,甲戌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初,梁孝王以至親有功,得賜天子旌旗,從千乘萬騎,出蹕入警。王寵信羊勝、公孫詭,以詭為中尉。勝、詭多奇邪計,欲使王求為漢嗣。栗太子之廢也,太後意欲以梁王為嗣,嚐因置酒謂帝曰:“安車大駕,用梁王為寄。”帝跪席舉身曰:“諾。”罷酒,帝以訪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禍亂,五世不絕。小不忍,害大義,故《春秋》大居正。”由是太後議格,遂不複言。王又嚐上書“願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宮,自使梁國士眾築作甬道朝太後。”袁盎等皆建以為不可。
當初,梁孝王因為與景帝是一母所生,關係最為親密,又有平定吳、楚叛亂的大功,被賜予天子使用的族旗,有成千上萬的車輛馬匹做隨從,出稱“蹕”,入稱“警”,都要清道戒嚴。梁孝王寵信羊勝、公孫詭,任命公孫詭為中尉。羊勝和公孫詭有許多奇詭不正的計謀,想慫恿梁孝王爭取成為漢景帝的繼承人。當栗太子被廢的時候,竇太後想讓梁王為帝位繼承人,曾利用宴飲的時候對景帝說:“你出入乘坐大駕和安車,要讓梁王在你身旁。”景帝跪坐在席上,挺直了身回答說:“好。”喝完了酒,景帝就此征詢大臣們的意見,大臣袁盎等人說:“不成。過去宋宣公不傳位給兒子而傳位給弟弟,因此產生了禍亂,禍亂持續了五代人。小處不忍心,會傷害大義,所以《春秋》讚成大義為主宰。”因此,太後的意見被阻止,也就再不提讓梁王繼承帝位了。梁王又曾經上書給景帝:“希望賜給我能容得下車輛通過的地方,直達太後居住的長樂宮,我自己派梁國的士兵修築一條甬道,以便朝見太後。”袁盎等大臣都建議不批準梁王的請求。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謀,陰使人刺殺袁盎及他議臣十餘人。賊未得也,於是天子意梁;逐賊,果梁所為。上遣田叔、呂季主往按梁事,捕公孫詭、羊勝;詭、勝匿王後宮。使者十餘輩至梁,責二千石急。梁相軒丘豹及內史韓安國以下舉國大索,月餘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與臨崐江王親?”王曰:“弗如也。”安國曰:“臨江王適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今大王列在諸侯,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天子以太後故,不忍致法於大王;太後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悟。有如太後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勝、詭。”王乃令勝、詭皆自殺,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因此怨恨袁盎和參與議論的大臣,就和羊勝、公孫詭商量,暗中派人刺殺了袁盎及其他參與議論的大臣十多人。刺客沒有抓到,於是景帝估計與梁王有關;追查刺客,果然是梁王派來的。景帝派田叔、呂季主前往梁國查究此案,逮捕公孫詭和羊勝;公孫詭和羊勝躲藏在梁王的後宮中。朝廷派出的十多批使臣先後來到梁國,嚴厲地責問二千石官員。梁相軒丘豹和內史韓安國及以下官員,進行了全國性大搜捕,經過一個多月,沒有抓到公孫詭和羊勝。韓安國得知公孫詭和羊勝藏匿在梁王宮中,就進入王宮去見梁王,哭著說:“君主蒙受恥辱,臣子應該為他而死。大王身邊沒有良臣輔佐,所以才鬧到這種地步。現在捉不到羊勝、公孫詭,我請求與您訣別,賜我自殺!”梁王說:“為什麼至於這樣呢!”韓安國淚如泉湧,說:“大王自己估計您與皇上的關係,比起皇上和臨江王來,哪一個更親?”梁王說:“我不如臨江王。”韓安國說:臨江王是皇上的親生長子,又曾是太子,因為一句錯話,被廢去太子,封為臨江王;又因為修宮侵占圍牆的事,終於在中尉府自殺。為什麼這樣呢?皇上治理天下終究不能因為私情而幹擾公事。現在大王身為諸侯,受奸臣胡言亂語的引誘,違犯皇上的禁令,擾亂尊嚴的法律。皇上因為太後疼愛您的緣故,才不忍心按國法來懲辦您;太後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改過自新,大王卻始終不覺悟。假若太後即刻去世,大王還依靠誰呢?話還沒有說完,梁王淚流滿麵,向韓安國賠罪說:我現在就交出羊勝和公孫詭。梁王就命令羊勝、公孫詭都自殺,交出了他們的屍體。景帝因此怨恨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