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讚曰:王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及居位輔政,勤勞國家,直道而行,豈所謂“色取仁而行違”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曆世之權,遭漢中微,國統三絕,而太後壽考,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匿以成篡盜之禍。推是言之,亦天時,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竊位南麵,顛覆之勢險於桀、紂,而莽晏然自以黃、虞複出也,乃始恣睢,奮其威詐,毒流諸夏,亂延蠻貉,猶未足以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內,囂然喪其樂生之心,中外憤怨,遠近俱發,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為虛,害遍生民,自書傳所載亂臣賊之,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藝》以文奸言,同歸殊塗,俱用滅亡,皆聖王之驅除雲爾。
班固讚曰:王莽最初以外戚起家,降低身份,勉力而行,以博取名譽。等到他登上高位,輔佐朝政,為國家辛勤工作,本著正直的原則行事。難道他就是孔子所說的“表麵上仁義,行動中卻違背它”的人嗎?王莽本來沒有仁義的品德,卻有奸佞邪惡的才能,又利用四個伯父、叔父經曆了元帝、成帝兩代所掌握的權力,遇到漢朝中途衰落,皇位三代沒有繼承人,而皇太後王政君壽命很長,為他作主,因此得以施逞奸詐邪惡的手段,從而造成篡奪政權,竊取皇位的災禍。根據這些事實推論起來,這也是天命,不是人力所能作得到的!等到竊取了皇帝的寶座,敗亡的趨勢比夏桀、商紂的時候還要危險,而王莽卻安然地認為自己就是黃帝、虞舜再世複出。於是開始放縱暴戾,濫施威力詐術,流毒全國,災禍蔓延到外族,還不足以滿足他的欲望。因此天下陷於憂愁,人民喪失了樂生的心意,朝廷和地方都怨憤,遠近同時反叛,城池失守,軀體分裂,終於使得全國的城市變成廢墟,害盡了百姓。根據書籍傳述上所記載的亂臣賊子以來,考察他們引起的苦難,與失敗的淒慘,從沒有一個超過王莽。從前秦朝焚毀《詩經》、《書經》等典籍從而確立自己的一家主張,王莽引用《六經》來裝飾謬論,他們走的路不同,而目的完全一樣,都由此而導致滅亡,全是為聖明的帝王開道鋪路罷了!
定國上公王匡拔洛陽,生縛莽太師王匡、哀章,皆斬之。冬,十月,奮威大將軍劉信擊殺劉望於汝南,並誅嚴尤、陳茂,郡縣皆降。
定國上公王匡攻陷洛陽,生擒新莽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將他們全都斬首。冬季,十月,奮威大將軍劉信在汝南擊殺劉望,並誅殺嚴尤、陳茂。所屬郡縣全都降服。
更始將都洛陽,以劉秀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宮府。秀乃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複見漢官威儀!”由是識者皆屬心焉。
劉玄將要建都洛陽,任命劉秀代理司隸校尉,派他先到洛陽修建宮殿官府。劉秀於是設置下屬官吏,用正式公文通知地方官府,處理政事完全按照西漢舊製。當時三輔的官員們派代表到洛陽迎接更始劉玄,看見將領們經過,都用布包頭,穿著女人的衣裳,沒有不恥笑的。等到看見司隸校尉的下屬官員,都高興得不能自製,有些年紀大的官員流淚說:“想不到今天重新看到了漢朝官員威武的儀表!”從此,有見識的人都歸心劉秀。
更始北都洛陽,分遣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複爵位!”使者至上穀,上穀太守扶風耿況迎,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見使者,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節銜命,郡國莫不延頸傾耳;今始至上穀而先墮大信,將複何以號令他郡乎!”使者不應。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製詔之,況受而歸。
劉玄北上定都洛陽,分別派出使節到各郡各封國巡行,宣布:“先投降的,恢複他的封爵和官位。”使節到了上穀,上穀太守扶鳳人耿況迎接,繳納印信,使節接受。可是,過了一夜,並無發還的意思。郡功曹寇恂率兵拜訪使節,請求發還印信。使節不給,說:“我是皇帝的使臣,你打算威脅嗎?”寇恂說:“我並不敢威脅閣下,隻是替你的思慮不夠周密而感到惋惜。而今天下剛剛安定,閣下代表皇帝駕臨,各郡各封國沒有不伸長脖子洗耳恭聽的。可是現在才到上穀,便先自毀信譽,還有什麼方法再對別的郡國發號施令?”使節不作答複。寇恂大聲嗬斥左右隨從,教他們用使節名義召喚耿況。等到耿況來到,寇恂自己把印信交給耿況。使節無可奈何,隻好用皇帝名義下詔,耿況受命後告辭。
宛人彭寵、吳漢亡命在漁陽,鄉人韓鴻為更始使,徇北州,承製拜寵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以漢為安樂令。
宛城人彭寵、吳漢逃亡到漁陽。同鄉韓鴻,擔任更始政府使節,前往北方州郡巡行,用皇帝名義下詔,任命彭寵當偏將軍,代理漁陽太守,任命吳漢當安樂縣令。
更始遣使降赤眉。樊崇等聞漢室複興,即留其兵,將渠帥二十餘人隨使者至洛陽,更始皆封為列侯。崇等既未有國邑,而留眾稍有離叛者,乃複亡歸其營。
更始皇帝劉玄派人說降赤眉。樊崇等聽說漢朝複興,便留下部眾,率將領二十餘人,隨同使節來到洛陽。劉玄把他們都封為列侯。可是,樊崇等既沒有采邑,而留在原地的部眾又逐漸有背叛離去的,於是又逃回他的營地。
王莽廬江連率潁川李憲據郡自守,稱淮南王。
王莽朝中的廬江連率潁川人李憲占據本郡自守,自稱淮南王。
故梁王立之子永詣洛陽;更始封為梁王,都睢陽。
前漢朝梁王劉立的兒子劉永到洛陽朝見劉玄,劉玄封劉永為梁王,首府設在睢陽。
更始欲令親近大將徇河北,大司徒賜言:“諸家子獨有文叔可用。”朱鮪等以為不可,更始狐疑,賜深勸之;更始乃以劉秀行大司馬事,持節北渡河,鎮慰州郡。
劉玄打算派親信大將巡行河北,大司徒劉賜說:“南陽劉姓宗族子弟中,隻有劉秀可以勝任。”朱鮪等認為不可以,劉玄疑惑不決。劉賜懇切規勸他,劉玄才任命劉秀代理大司馬,持節北渡黃河,鎮撫慰問各州郡。
以大司徒賜為丞相,令先入關修宗廟、宮室。
劉玄賜封大司徒劉賜當丞相,命令他先進入函穀關內,修建宗廟、宮室。
大司馬秀至河北,所過郡縣,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複漢官名;吏民喜悅,爭持牛酒迎勞,秀皆不受。
大司馬劉秀到達黃河以北在所經的郡縣,考察官吏政績,根據能力的大小任用或罷免,公平審理訴訟刑獄,廢除王莽殘酷的政令,恢複漢朝官名製度。官民喜悅,爭先恐後地拿著牛肉與美酒迎接慰勞。劉秀一律不接受。
南陽鄧禹杖策追秀,及於鄴。秀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願也。”秀曰:“即如是,何欲為?”禹曰:“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秀笑,因留宿間語;禹進說曰:“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誌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曆觀往古聖人之興,二科而已,天時與人事也。今以天時觀之,更始既立而災變方興;以人事觀之,帝王大業非凡夫所任,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猶恐無所成立也。況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向服,軍政齊肅,賞罰明信。為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悅,因令禹宿止於中,與定計議;每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皆當其才。
南陽人鄧禹執鞭驅馬而行,追趕劉秀,直追到鄴城才追到。劉秀說:“我有權封爵任官,先生這麼遠前來,難道想進入仕途?”鄧禹說:“不願意。”劉秀說:“既然如此,你想幹什麼?”鄧禹說:“隻願閣下的威望和恩德普及四海,我能在你的屬下盡一尺一寸之力,使我的聲名記載在史書上而已。”劉秀笑起來,於是留鄧禹住下,私下交談。鄧禹建議說:“如今,崤山以東還沒有安定,赤眉和青犢的人馬都有數以萬計。劉玄本是一個平凡人物,而且又不親自處理政事,所以將領都是庸碌之輩,靠著機運爬到高位,誌向在於發財,爭著賣弄權勢,從早到晚自我快樂罷了,沒有忠誠正直,沒有聰明智慧,沒有深思熟慮,沒有遠大眼光,不是想要尊主安民的人。觀察古代聖明君王的興起,不過兩個條件:天時和人事。現在從天時來看,劉玄即位後,天象變異卻興起了;從人事來看,帝王大業,不是平凡人物所能勝任的。土崩瓦解的形勢,已經可見。閣下雖然立下了輔佐的功勳,但恐怕還是沒有什麼成就。況且您一向具有盛大的德能和功勳,受到天下人的向往和敬佩。無論帶兵或從政,紀律嚴肅,賞罰公開而守信。當今之計,不如招攬英雄,務求取悅民心,創立高祖當年的功業,拯救萬民的生命。以閣下的遠慮,天下不難統一。”劉秀非常高興,因而命鄧禹在營中下榻,和他進行磋商。劉秀每次任命或派出將領,多征求鄧禹的意見。鄧禹對將領的判斷都與他們的才能相稱。
秀自兄之死,每獨居輒不禦酒肉,枕席有涕泣處,主簿馮異獨叩頭寬譬;秀止之曰:“卿勿妄言!”異因進說曰:“更始政亂,百姓無所依戴。夫人久饑渴,易為充飽。今公專命方麵,宜分遣官屬徇行郡縣,宣布惠澤。”秀納之。
劉秀自從哥哥劉被殺,每逢單獨居住,總是不吃酒肉,枕席上有他悲泣的淚痕。主簿馮異單獨叩頭進言寬慰。劉秀阻止他說:“你可別亂講!”馮異趁機建議說:“更始帝政治混亂,百姓無所依服擁戴。一個人饑渴得太久,容易使他吃飽。而今閣下得以不待命令而獨行事於自己控製的一大塊土地,應該分別派遣官屬巡行郡縣,傳播善政恩德。”劉秀采納了他的建議。
騎都尉宋子耿純謁秀於邯鄲,退,見官屬將兵法度不與他將同,遂自結納。
騎都尉宋子人耿純在邯鄲晉見劉秀。退下後,發現劉秀的官屬帶領軍隊的法令製度,跟其他將領不同,於是留下來跟劉秀結交。
故趙繆王子林說秀決列人河水以灌赤眉,秀不從;去之真定。林素任俠於趙、魏間,王莽時,長安中有自稱成帝子子輿者,莽殺之。邯鄲卜者王郎緣是詐稱真子輿,雲“母故成帝謳者,嚐見黃氣從上下,遂任身;趙後欲害之,偽易他人子,以故得全。”林等信之,與趙國大豪李育、張參等謀共立郎。會民間傳赤眉將渡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當立劉子輿”,以觀眾心,百姓多信之。十二月,林等率車騎數百晨入邯鄲城,止於王宮,立郎為天子;分遣將帥徇下幽、冀,移檄州郡,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望風響應。
漢朝已故趙繆王劉元的兒子劉林,建議劉秀,在列人縣境內決開黃河,用以淹沒赤眉軍。劉秀沒有聽從,前往真定。劉林在趙、魏之間,一向講義氣,好打抱不平。新朝時,有人自稱是漢成帝的兒子劉子輿,王莽把他處死了。此時,邯鄲一位占卜先生王郎因此謊稱他才是真正的劉子輿。他解釋說:“母親本是成帝的歌女,曾經看見一股黃氣罩到身上,就懷了孕。趙後打算謀害她,幸而用別人家的嬰兒頂替,所以能保全一命。”劉林等相信這項解釋,與趙國有影響力的豪傑李育、張參等謀劃共同擁戴王郎當皇帝。恰好此時民間傳說赤眉將渡過黃河,劉林等趁此機會傳播謠言:“赤眉當立劉子輿,”以試探眾人的反應,而百姓大多數相信不疑。十二月,劉林等率領車騎數百人,於早晨進入邯鄲城,在趙王王宮停下來,立王郎當皇帝。然後,分別派出將領,向幽州、冀州奪取土地,把文告分送各州、各郡。趙國以北、遼東以西,都望風響應。
二年(甲申、24)
二年(甲申,公元24年)
春,正月,大司馬秀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薊。
春季,正月,大司馬劉秀因為王郎剛剛崛起,正處於興盛狀態,於是北向薊州奪取土地。
申屠建、李鬆自長安迎更始遷都;二月,更始發洛陽。初,三輔豪傑假號誅莽者,人人皆望封侯;申屠建既斬王憲,又揚言“三輔兒大黠,共殺其主。”吏民惶恐,屬縣屯聚;建等不能下。更始至長安,乃下詔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於是三輔悉平。
申屠建、李鬆自長安迎接劉玄遷都。二月,劉玄從洛陽出發。當初,三輔的英雄人物借用漢將軍號誅殺了王莽,人人都盼望封侯。申屠建既把王憲殺了,又宣揚說:“三輔男子太凶狠狡黠,一起殺死了他們的首領。”官員百姓一片恐慌,三輔所屬各縣聚兵自保,申屠建等不能攻下。劉玄到了長安,才下詔大赦,除王莽後代外,其他都免其罪,於是三輔盡得安定。
時長安唯未央宮被焚,其餘宮室、供帳、倉庫、官府皆按堵如故,市裏不改於舊。更始居長樂宮,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視。諸將後至者,更始問:“虜掠得幾何?”左右侍官皆宮省久吏,驚愕相視。
當時長安隻有未央宮被焚,其餘宮室、供具張設、倉庫、官府,都安然無恙,猶如以前,城市街巷和原來一樣沒有改變。劉玄在長樂宮居住,登上前殿,官吏們按照次序,排列在正殿前的院子裏。劉玄羞愧慚怍,俯下頭用手刮席,不敢看人。將領們有後到的,劉玄問:“搶了多少東西?”左右侍官都是宮禁中的舊吏,對此驚愕不已,相視無語。
李鬆與棘陽趙萌說更始宜悉王諸功臣;朱鮪爭之,以為高祖約,非劉氏不王。更始乃先封諸宗室:祉為定陶王,慶為燕王,歙為元氏王,嘉為漢中王,賜為宛王,信為汝陰王;然後立王匡為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王常為鄧王,申屠建為平氏王,陳牧為陰平王,衛尉大將軍張為淮陽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驃騎大將軍宗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唯朱鮪辭不受;乃以鮪為左大司馬,宛王賜為前大司馬,使與李軼等鎮撫關東,又使李通鎮荊州,王常行南陽太守事。以李鬆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秉內任。
李鬆與棘陽人趙萌建議劉玄盡封功臣為王。朱鮪與他們爭辯,認為漢高祖劉邦事先說定,不是劉姓皇族不能當王。劉玄於是首先賜封劉姓宗族:劉祉當定陶王,劉慶當燕王,劉歙當元氏王,劉嘉當漢中王,劉賜當宛王,劉信當汝陰王。然後立王匡當陽王,王鳳當宜城王,朱鮪當膠東王,王常當鄧王,申屠建當平氏王,陳牧當陰平王,衛尉大將軍張當淮陽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當穰王,尚書胡殷當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當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當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當襄邑王,驃騎大將軍宗佻當潁陰王,尹尊當郾王。隻有朱鮪推辭不肯接受。於是任命朱鮪當左大司馬,宛王劉賜當前大司馬,讓他們與李軼等人安撫函穀關以東地區。又讓李通鎮守荊州,王常代理南陽太守。任命李鬆當丞相,趙萌當右大司馬,共同承擔朝廷之內的責任。
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故委政於萌,日夜飲宴後庭;群臣欲言事,輒醉不能見,時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中與語。韓夫人尤嗜酒,每侍飲,見常侍奏事,輒怒曰:“帝方對我飲,正用此時持事來邪!”起,抵破書案。趙萌專權,生殺自恣。郎吏有說萌放縱者,更始怒,拔劍斬之,自是無敢複言。以至群小、膳夫皆濫授官爵,長安為之語曰:“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軍師將軍李淑上書諫曰:“陛下定業,雖因下江、平林之勢,斯蓋臨時濟用,不可施之既安。唯名與器,聖人所重;今加非其人,望其裨益萬分,猶緣木求魚,升山采珠。海內望此,有以窺度漢祚!”更始怒,囚之。諸將在外者皆專行誅賞,各置牧守;州郡交錯,不知所從。由是關中離心,四海怨叛。
劉玄娶趙萌女兒當夫人,所以把政事都給趙萌去管,日夜在後宮飲宴。臣屬們想向君主奏聞或議論政事,劉玄總是因醉酒而不能相見,有時不得已,就命侍中坐帳幕之中與群臣說話。韓夫人尤其愛好喝酒,每當侍奉劉玄喝酒,見中常侍向天子奏事,總是發怒說:“皇上正和我喝酒,你偏利用這時奏事呀!”於是起身,擊破書案。趙萌專擅大權,自己隨意殺人。郎官中有人說趙萌放縱,劉玄大怒,拔劍斬殺了那個人,從此沒有人敢再說趙萌的不是。以至眾小人、廚子,都被濫授官爵。長安人把這件事編成歌謠:“灶下炊烹忙,升為中郎將。烹煮爛羊胃,當了騎都尉。烹煮爛羊頭,當了關內侯。”軍師將軍李涉上書規勸說:“陛下創業,雖然是利用下江兵、平林兵的勢力,但這是臨時措施,不可把它施用於已經安定的時期。隻有名份與車服儀製,是聖人所看重的,現在給了不應該給的人,希望他們有萬分益處,這猶如上樹找魚,登山采珠。四海之內看到這樣,會有人暗中窺伺漢朝的皇位。”劉玄大怒,把他囚禁起來。將領們在朝廷外的都自行賞罰,各設官吏,各州、各郡交叉錯雜,不知服從誰好。因此關中地區離心,全國怨恨叛亂。
更始征隗囂及其叔父崔、義等。囂將行,方望以更始成敗未可知,固止之;囂不聽,望以書辭謝而去。囂等至長安,更始以囂為右將軍,崔、義皆即舊號。
劉玄征召隗囂和他的叔父隗崔、隗義等人。隗囂將要出發,方望因為劉玄成敗尚不可知道,堅決地製止他,隗囂不聽他的建議,方望留下一封書信,告辭而去。隗囂等到達長安,劉玄任命隗囂當右將軍,對隗崔、隗義都按舊有的稱號賜封。
耿況遣其子奉奏詣長安,時年二十一。行至宋子,會王郎起,從吏孫倉、衛包曰:“劉子輿,成帝正統;舍此不歸,遠行安之!”按劍曰:“子輿弊賊,卒為降虜耳!我至長安,與國家陳上穀、漁陽兵馬,歸發突騎,以轔烏合之眾,如摧枯折腐耳。觀公等不識去就,族滅不久也!”倉、包遂亡,降王郎。
耿況派遣他的兒子耿帶著上呈奏章到長安,耿當時二十一歲。走到宋子,正值王郎起事,耿的從官孫倉、衛包說:“劉子輿乃是漢成帝一脈相傳的嫡子,舍棄他不歸附,遠行到哪裏去?”耿用手握著劍柄說:“劉子輿是個欺騙蒙混的賊子,最終要成為投降的俘虜。我到長安,向朝廷敘說上穀郡和漁陽郡的兵馬狀況,回去後征發能衝突軍隊的騎兵,用來踐踏那些烏合之眾,猶如摧枯拉朽一般。看你等沒有擇主而從的眼光,滅族之禍不遠了!”孫倉、衛包於是逃亡,投降了王郎。
聞大司馬秀在盧奴,乃馳北上謁;秀留署長史,與俱北至薊。王郎移檄購秀十萬戶,秀令功曹令史潁川王霸至市中募人擊王郎,市人皆大笑,舉手邪揄之,霸慚而反。秀將南歸,耿曰:“今兵從南方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公之邑人;上穀太守,即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鄲不足慮也。”秀官屬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
耿聽說大司馬劉秀在盧奴,於是騎馬奔馳北上拜見。劉秀讓他留在府中任長史,與他一塊兒北上到達薊。王郎命人傳遞檄書,用十萬戶的采邑作懸賞,擒殺劉秀。劉秀命令大司馬功曹令史潁川人王霸到市中召募人打擊王郎。市人都發聲大笑,舉手挖苦他,王霸慚愧而回。劉秀即將南歸,耿說:“如今兵從南方來,不可以南行。漁陽太守彭寵,是您的同鄉;上穀太守,是我的父親。征發這兩郡弓箭騎兵一萬人,王郎就不值得憂慮了。”劉秀的屬官和親信都不肯,說:“人死了,頭還要向著南方,為何向北進發入人囊中?”劉秀指著耿說:“這是我北路的主人。”
會故廣陽王子接起兵薊中以應郎,城內擾亂,言邯鄲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於是秀趣駕而出,至南城門,門已閉;攻之,得出,遂晨夜南馳,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蕪蔞亭,時天寒烈,馮異上豆粥。至饒陽,官屬皆乏食。秀乃自稱邯鄲使者,入傳舍,傳吏方進食,從者饑,爭奪之。傳吏疑其偽,乃椎鼓數十通,紿言“邯鄲將軍至”;官屬皆失色。秀升車欲馳,既而懼不免,徐還坐,曰:“請邯鄲將軍入。”久,乃駕去。晨夜兼行,蒙犯霜雪,麵皆破裂。
正巧原廣陽王的兒子劉接在薊中起兵,以響應王郎,城內攪擾,混亂不堪,傳說王郎的使節剛到,二千石及以下的官吏都出來迎接。於是劉秀急催車輛而出,到南城門,城門已經關閉。攻擊南城門,才得出城。於是晝夜向南奔馳,不敢進入城市,食宿都在路旁。到蕪蔞亭,當時天氣酷寒,馮異呈上豆粥。到饒陽,屬官都缺乏食品。劉秀於是自稱邯鄲的使節,進入客館。客館的官吏正在吃飯,劉秀的隨從饑餓難忍,爭搶食物。官吏懷疑劉秀是假使節,於是用棒槌敲打鼓數十遍,欺哄說:“邯鄲將軍到。”劉秀的屬官都嚇得變了臉色。劉秀登車打算逃走,隨後又怕逃不掉,慢慢回到座位上,說:“請邯鄲將軍進來。”過了很久,才乘車輛離開。日夜兼程,頂霜冒雪,滿麵裂痕。
至下曲陽,傳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秀使王霸往視之。霸恐驚眾,欲且前,阻水還,即詭曰:“冰堅可度。”官屬皆喜。秀笑曰:“侯吏果妄語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護渡,未畢數騎而冰解。至南宮,遇大風雨,秀引車入道傍空舍,馮異抱薪,鄧禹火,秀對灶燎衣,馮異複進麥飯。
劉秀等到了下曲陽,傳言王郎追兵在後,隨從的官員都很害怕。到滹沱河,探聽消息的官員回來說:“河水解凍,冰隨水流,沒有船,不可以渡。”劉秀派王霸前往觀看。王霸恐怕驚嚇眾人,打算暫且向前,受到水的阻擋再回來,就狡詐地說:“河水結冰,堅實可渡。”屬官都很高興。劉秀笑著說:“去探聽的官吏果然瞎說!”於是向前。等到了河畔,河水卻也結冰了。劉秀命令王霸監護渡河,隻剩下幾個騎馬的人還沒有到達河對岸時,冰就融解了。到了南宮,遇到大風雨,劉秀引車進入路旁的空房,馮異抱來柴草,鄧禹點燃火,劉秀對灶烤衣,馮異又呈上麥飯。
進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為長安城守,去此八十裏。”秀即馳赴之。是時郡國皆已降王郎,獨信都太守南陽任光、和戎太守信都邳肜不肯從。光自以孤城獨守,恐不能全,聞秀至,大喜;吏民皆稱萬歲。邳肜亦自和戎來會,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還長安,邳肜曰:“吏民歌吟思漢久矣,故更始舉尊號而天下響應,三輔清宮除道以迎之。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勢,驅集烏合之眾,遂振燕、趙之地,無有根本之固。明公奮二郡之兵以討之,何患不克!今釋此而歸,豈徒空失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墮損威重,非計之得者也。若明公無複征伐之意,則雖信都之兵,猶難會也。何者?明公既西,則邯鄲勢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裏送公,其離散亡逃可必也!”秀乃止。
劉秀等人前進到下博城西,驚惶迷惑,不知道往哪裏去。有身著白衣的老人在路旁,指著前麵說:“努力幹吧!信都郡是長安的門戶,離這裏還有八十裏。”劉秀立即奔赴那裏。當時各郡國都已投降王郎,隻有信都太守南陽人任光、和戎太守信都人邳肜不肯歸附。任光自己認為獨守孤城,恐怕不能保全,聽說劉秀到來,非常高興,官民齊呼萬歲。邳肜也從和戎來相會。議論的人多數說可以依靠信都兵護送,西回長安。邳肜說:“官民歌詠思念漢朝很久了,所以劉玄舉起尊貴的稱號而天下響應,三輔清理宮室,修治道路,來迎接他。今占卜先生王郎,冒充漢成帝庶子之名,順應著事物發展的趨勢,驅趕彙集烏合之眾,於是聲振燕、趙之地,但並無堅固的基礎。您使信都、和戎兩郡的軍隊彭起勁來討伐王郎,為什麼擔憂不能取勝!現在放棄這樣的條件而歸,豈不是白白地失去了黃河以北,而且勢將驚動三輔,大損您的威信,不是良策。如果閣下沒有討伐王郎的意圖,那麼即使是信都的地方部隊,也難以召集。為什麼?閣下既然西行,邯鄲方麵就控製了局勢。百姓不肯拋棄父母妻子,背叛現成的主人,千裏迢迢去護送您。他們離散逃亡是必然的。”劉秀於是決定不走。
秀以二郡兵弱,欲入城頭子路、力子都軍中;任光以為不可。乃發傍縣,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為左大將軍,信都都尉李忠為右大將軍,邳肜為後大將軍、和戎太守如故,信都令萬為偏將軍,皆封列侯。留南陽宗廣領信都太守事;使任光、李忠、萬將兵以從;邳肜將兵居前,任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馬劉公將城頭子路、力子都兵百萬眾從東方來,擊諸反虜!”遣騎馳至钜鹿界中。吏民得檄,傳相告語。秀投暮入堂陽界,多張騎火,彌滿澤中,堂陽即降;又擊貰縣,降之。城頭子路者,東平爰曾也,寇掠河、濟間,有眾二十餘萬,力子都有眾六七萬,故秀欲依之。昌城人劉植聚兵數千人據昌城,迎秀;秀以植為驍騎將軍。耿純率宗族賓客二千餘人,老病者皆載木自隨,迎秀於育;拜純為前將軍。進攻下曲陽,降之。眾稍合,至數萬人,複北擊中山。耿純恐宗家懷異心,乃使從弟宿歸,燒廬舍以絕其反顧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