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枯草,洞裏洞外兩重天,柳姁揉著惺忪的眼,似乎剛剛睡醒。
遠處似有人影,著實太遠太模糊,費了好一頓時力才分辨出,那人是母親!
母親沒有死!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柳姁高興得差點手舞足蹈起來。她小心翼翼朝母親招手:外麵太危險,快進來,進洞來。母親點點頭,示意她放心,還給她看自己懷中的果子。
就在這時,一聲悶雷毫無征兆響起,柳姁忙捂住耳朵閉緊眼睛,不過一點兒功夫,再睜開時,一支箭已經穿過母親身體,帶著新鮮血液正直直指著自己眉心!
柳姁猛地驚醒坐起身,渾身顫顫心有餘悸。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左眼角下的疤痕,隱約想起一些山上的事,可還是很模糊。
正值下午,窗外天陰沉著,似有雨來。
“姐姐,爺爺讓福貴哥哥去買東西,我們一同去吧。”門外傳來柳陶稚嫩的聲音。
“好。”柳姁還在發抖,聽見妹妹說話後才緩過氣,一心想著逃離剛才的夢境,沒聽清柳陶說什麼就答應了。
“我們一會兒就走,姐姐快些收拾更衣。”柳陶說完離開。
立冬了,眼看著天氣變涼,家中並沒有女孩子過冬棉衣,柳元章便差福貴出去買些布料,再讓鄰居趙家媳婦給做幾件。任憑福貴見多識廣,終究還是個男人,還是個沒談過情、說過愛的純潔大男人,怎會挑些這個,就想著帶柳姁出來看看,順便也帶柳陶出門買些喜愛的吃食。
這條街上,有個頗有名氣的妓院,名作搖春閣。出入其中的人多是王孫貴胄,非富即貴,坊間甚傳就連當今皇帝也會偶爾來此。久而久之,搖春閣便不再純粹是個煙花之地,許多家境殷實的寒門子弟,無才無德卻想平步青雲者,常至此一擲千金,以求遇見達官顯貴,謀的一官半職。
有了這個諸多各懷鬼胎的恩客,街道上熱鬧許多。
走到搖春閣門前,樓上傳出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琵琶聲,聲音纏綿悠長,似有千頭萬緒卻無從提起。琴聲的妙音引來許多人駐足,大家紛紛循聲望去,想尋到這縱琴之人。
那人就在閣樓上。一身青衣,麵著青紗,梳著靈蛇髻,青絲間一支翡翠鎏花步搖。
不管是這曲子,還是這人,柳姁都覺得格外熟悉,隻是一時間記不起。
買好東西後,原路回返時又經過搖春閣。柳姁再去尋時,無奈伊人已不在。她四處看了看,發現女子正和一個男人在小巷裏說些什麼,動作親昵,見者羞澀。柳姁神使鬼差得就要走過去。
“姁兒?”福貴拉住她,一臉不解。
不知是福貴聲音太大,還是那二人耳力太好,一時間四個人都看向柳姁。
那青衣女子在看到柳姁後,眼中盈滿淚,難以置信地輕喚了聲:“姁兒?”隨後摘下麵紗。
柳姁之所以要過去,並不是好不容易找到那名女子,而是耿耿於懷她身旁的男人——李恭,那個親手殺了自己母親的男人!
“姁兒,陶兒,真的是你們。”女子俯身將二人抱在懷裏,柳陶認出女子,甜甜地叫了聲:“清姨。”柳姁則一臉陰沉的,死死盯著腹大腰圓的李恭。接著她推開女子,朝李恭走過去。
福貴看到她眼中的殺氣,預感不妙,再次拉住柳姁,畢恭畢敬地朝李恭躬著身:“李將軍,街道上不便說話,還請來醫館一敘。”
柳姁回頭,看向福貴的眼裏滿是詫異——你們竟然認識!福貴既然邀請去醫館,柳元章也一定和李恭相識!
李恭看柳姁的樣子,知道這一趟不得不去,遂點點頭。
福貴做了“這邊走”的動作,大家一同抬了步子往醫館去。柳姁一個人走在前麵,麵無表情。
濟世堂裏,郤愔左手舉書,右手抓藥,似乎在研製什麼東西,抬頭看見李恭嬉皮笑臉叫了聲“李將軍”,隨即疑惑地看了眼不停冷笑的柳姁。柳元章聞聲從後院出來,謹小慎微說著話:“咱們裏院裏談。郤愔關門,你帶陶兒走。”
內堂裏,李恭同柳元章上座,女子和柳姁對麵下座,福貴上完茶也退下。
“師父,沒聽說過李將軍與蕭少傅有何往來啊?”見柳元章不避諱李恭蕭家遺孤的事,郤愔滿腹疑問。
當初李恭讓柳元章去山洞中,去救姐妹倆這件事,刻意吩咐過不準第四人知道,柳元章就沒敢告訴郤愔。
“別多嘴!打聽那多能延壽啊!”柳元章沒好氣,張口就罵。其實他也有同樣疑問。
李恭嚐了一口茶,剛準備開口誇,柳姁搶先一步:“蕭家不過才將傾覆,你便著急撿回你的老本行。”她一臉譏笑。
“姁兒,你誤會了。”女子名叫清揚,這名字是許多年前蕭衡贖她時替她取的。
“姁兒,有些真相自帶重量,不會輕易浮在水麵。”李恭正色道。
柳姁話中赤裸裸的諷刺,是個人就聽得出。
“你們一個殺我母親,一個害我母親被休!卻在這裏跟我談真相?你們能做出那些事,是不是覺得就一定能編一個謊言困住我一輩子!”柳姁瞬間清醒,所有的記憶頃刻間湧現:父親扔到母親麵前的休書,母親心有不甘的死去,竹箭穿透母親身體劃傷自己眼角……一幕幕都回到眼前。不過她似乎難以駕馭突如其來的清醒,聲音有些躁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