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某條巷子率先傳出一聲叫賣,這一吆喝漸漸漾開,雞飛狗跳的一天又開始了。每一天之所以有其存在的價值,是因為它們各自的含義不同。今天對於濟世堂,吉凶禍福暫不得知,離別,是鐵定的。
皇家納妃,從古至今就一條定律:越鬧得天下皆知,越是體麵。這次也難免俗。看著富麗堂皇、鑲金貼銀的車駕,柳姁哭笑不得。
幾日前,柳元章接到昭儀冊封的旨意時,恨不得把這塊費布塞到爐灶底下,燒它個屍骨無存。好在明白雞蛋碰石頭的後果,放棄了。
柳陶從柳元章手裏要過來聖旨,細心收好,放進自己放私物的小木箱裏。關上箱子的那一刻,開始偷偷痛哭。
“柳大夫,恭喜恭喜。”鱗看來心情不錯。
“謝大人。”柳元章說著將包有紅紙的喜銀送到鱗手上。
這次鱗沒有拒絕,作揖謝過後詢問柳昭儀何時出門。
白天不說人,夜晚不說鬼。
柳姁撐著一身淺紅喜服款款而來,髻上本來插著個金步搖,一步三響。剛出房門她就給摘了,“鈴鈴鈴”實在煩人。清揚好言勸著,給換成了金色花鈿。她給柳姁臉上塗了一斤粉,厚重的喜妝下連表情是喜是悲都看不出。
終於心想事成,清揚在旁喜氣洋洋,比新娘子還開心。
“又不是你枯木逢春、第二喜,至於樂成那樣?”柳元章陰陽怪氣。
清揚裝作聽不懂,不去理會,依舊笑得開心。
柳陶自知今日之事是自己一手造成,腫著倆核桃大的眼,不敢上前,沉沉的低著頭跟著姐姐,在身後為她提著裙擺。
作為當事人,柳姁倒是很看得開,此時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甚至腳步都很輕盈,她努力讓嘴角提一點,好讓這張小白臉看起來不是那麼僵硬。
就在快要成功的時候,眼前出現一張令自己筋疲力盡的臉。
還是放棄吧。她心裏想著,嘴角又恢複到平直狀態。她看著郤愔,讓他和自己好好告別。
郤愔幾次欲言又止,仿佛是在故意拖延。一尺白綾下,柳姁命運的那抹殷紅。他,清揚,柳陶。都是凶手。
多說無益。在濟世堂的日子有好有壞,有哭有笑。不過就是能好好笑的時間太少。即便如此,仍舊讓人不舍得。街道上流浪的“阿黃”,在死之前,戀戀不舍看了眼自己的狗窩,才伸著舌頭死去。更何況是人。
柳姁想哭,可一想到哭花了妝還得重畫。誤了吉時,九泉下就能再開個濟世堂了。搖搖頭,算了。她轉移開眼神,回頭看了看柳陶,柳陶尷尬地立刻把頭低得更厲害。
“好好待我妹妹。”這話說給郤愔聽。柳姁本來還有點埋怨柳陶,但看到她愧疚樣子,還是寬容和心疼更多。
打破沉默的話說完,再沒有心事。柳姁繞過郤愔下台階。
“你眼角……”郤愔終於開口。
柳姁輕觸眼角,濃妝豔抹下,她的臉上已是完美無瑕。
“你的藥……”也隻有她最清楚,那傷疤還在,隻是塗過幾次藥,疤痕稍稍淺了些,“毫無作用。”但是,事到如今,藥有效沒效,都沒用。
郤愔第二次深深無力和羞恥——第一次是尹兆求親。背著身,逃避她的漸行漸遠。一般人都容易在脆弱的時候做縮頭烏龜,但郤愔不是。在柳姁踏進馬車的一刻起,他目送她遠嫁別人。
柳姁入宮三日後,劉濬無視重重阻礙,執意舉行冊封儀式。他迫不及待告訴天下人他寵她。也是無心之失,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劉濬還為此大赦天下,各州各郡減賦一年。
冊封當晚,皇宮各處皆被要求徹夜點燈,且要燈火通明。唯獨柳姁所住的從風殿燭光曳曳。
她坐在床榻上,心情如同風中燭光,頻繁起伏。
劉濬腳步靠近,柳姁緊緊抓住床邊。
床頭的窗子不知何時開了。皎皎月光和著熒熒燭火,是世間難有的微醺。
紅頭帳被風撩起,柳姁微微側頭,它掉落一邊。
得之我幸。劉濬是幸福的。除了今晚,他以為還能看柳姁幾年、十幾年、幾十年……
柳姁探身去撿紅頭帳,它卻先一步到了劉濬手中。他將方巾折成長條。
“閉上眼睛。”劉濬的聲音像月光。
紅頭帳變成了遮眼布。
柳姁隻有乖乖聽話的份。之後,她就從床榻上,轉移到劉濬懷中。
聽著喧囂被一點點剝離,一種記在心裏的香味若有似無糾纏在鼻尖。劉濬腳步不停,看起來秀氣文弱的一個人,可在他懷裏柳姁卻覺十分安穩。
香氣盛到極致時,柳姁站到地上。
劉濬替她解下眼前障礙。
難不成到了世外桃源?眼前一切美到不真實。
短短的石廊中,每隔一步就有一點星火搖曳在紅燭上,即便是不借別處的光,也不會遺漏任何一處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