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1 / 3)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柳姁雖然醒了,卻還是周身無力,不思茶飯。腦袋裏的事情像是被霧籠罩住,她沒心思也沒力氣去追根究底。

她不愛出門,幾乎整日待在床榻上。清揚每日送飯送藥,話不多說。

一日中午,清揚送來午飯後,將窗子打開一些。窗外的桃花開得正盛,眯起眼看,像極了天邊的團雲。

柳姁正看的開心,突然和好奇向屋裏張望的婢女對上眼。那女子看到柳姁後驚恐萬分,踉蹌一下逃開。柳姁不解,卻也未上心,繼續欣賞之前風景。

這時,窗戶突然被人用竹竿,從下麵戳著給關了起來。清揚想再去打開,卻在聽得外麵的小聲議論後,親自將窗關死。

“外麵還是有些涼的。窗戶還是不開的好。”她尷尬地笑笑。

“哪裏冷了?外麵正是好風景。”柳姁不願意。

“聽清姨的。”她近乎哀求。

柳姁一臉困惑:清揚為何這種語氣、神情?盡管不解,奈何身體虛弱,困意漸漸襲來,也就不再追究。

柳姁漸漸呼吸變深變長,這是睡著了。清揚這才快步離去。

她匆匆來到公主房前,求見公主。

明皎試探著問是不是要回絕。

公主猶豫片刻。

“進來吧。”

清揚心中欣喜,見到公主連忙跪下行大禮。

“所為何事?”公主還是有些忌憚的,清揚也不是不理解,不管換做是誰,隻要對柳姁不了解的,都會因那件事留下心理陰影。時間沉澱了這件事,另一方麵也發酵了這件事。在裕和眼裏,清揚似乎也有了陰冷之氣。

“求公主準姑娘回醫館修養。”清揚一直未起身,頭伏在地上說,聲音嗡裏嗡氣。

公主暗自鬆了口氣,她早就巴不得讓柳姁走,但是駙馬不同意,畢竟皇上對柳姁有情,若哪天再回來尋她,發現裕和已經把她“送還宅”,龍顏一怒,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可現在清揚來求她,那就是她們自己要走的了!

“濟世堂確是個好去處。柳大夫畢竟行醫多年,由他來照顧柳姑娘,的確不錯。”

“謝公主!”清揚再行大禮,對於這次求見,她早已胸有成竹,清揚不是白癡,自然看得出公主想法。

公主又說了不少客套話才放清揚離開。她退下後,不願有一絲耽擱,立刻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回房,收拾行李。從自己房間收拾到柳姁房,窸窸窣窣的提拿聲吵醒了午睡的柳姁。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出清揚在做什麼。

“我們要去哪裏嗎?”她重新閉起眼睛,仰麵朝上。

“回濟世堂。”清揚恨不得長出六隻手。

“什麼!”柳姁驚訝睜開雙眼,看著麵前的床頂,那些籠著記憶的霧終於散開來,她首先想到的是皇帝,“皇上如何?”

“皇上已經蘇醒回宮。”清揚臉都不抬一下。

“也是,若是皇上駕崩,我應該是躺在棺材裏的。”柳姁感慨著,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那我……”

“公主說讓姁兒先好好養傷,其他的事日後再說。”柳姁自嘲一笑:她對於劉濬,還是可有可無的。差一點,要沒有這件事,差一點她就要相信劉濬了……

清揚終於收拾完,走到柳姁床邊,“我去打水給你梳洗梳洗。”她寵溺地要去摸柳姁的頭,卻被柳姁巧妙躲開。

氣氛有些僵,二人沒有再說一句話。

等一切準備好,清揚扶著柳姁走出去。今日的陽光十分明媚,曬起來渾身上下酥軟。

柳姁心情大好。

“她出來了……”

“吃了別人的命……”

“……”

周圍的下人,男男女女避作一團,嘁嘁喳喳小聲邊議論邊指指點點。

柳姁停下腳步,看向眾人。眾人逃也似的散去。人群離開後,明皎由遠至近,但也在離柳姁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柳姑娘,馬車已在府外。”

“你們這是怎麼?為何人人避我?”柳姁皺著眉,心裏有點生氣。

“這……”

“沒事,沒事!我們先走吧,莫讓車夫久等。”清揚攬過話頭,半推半扶地帶柳姁往外走。

明皎沒說什麼,跟在二人身後,送她們到馬車上,在二人走遠後,長長吐了口氣。下人們這才敢一個個圍攏過來,十分開心她的離去。

柳姁坐在車中,馬車的顛簸使她愈發頭暈,她皺著眉痛苦地揉著頭。

“姁兒,來躺一會兒。”說著柳姁慢慢枕在清揚腿上,清揚伸手替柳姁去揉太陽穴。

“這幾日可是發生過何事?”她閉目詢問道。

“一如往常。”清揚惜字如金。

二人不再交談,不一會兒就到濟世堂前。

她們走得急,裕和還未來得及差人提前告知柳元章,所以門前並無人等待。車夫幫忙提下行禮,二人剛要抬步上台階,就碰上外出送客的福貴。

福貴大喜:“老爺!老爺!姁兒回來了!”他上前接過所有東西,讓清揚能專心攙扶柳姁。

福貴一喊,先衝出來的不是柳元章,而是一臉倦容的郤愔,一臉鐵青,氣色很差,再加上不帶絲毫感情,像極了地獄來的使者。他牢牢立在柳姁麵前,先是打量著她的臉,而後不由分說拿起她兩個手腕。

“你……”柳姁不悅,卻沒有力氣掙脫。

還好沒事。郤愔暗想。他試想過多次,如果再見柳姁,該如何替自己討回公道——無視她,要她道歉……可是一聽到她出事的消息,郤愔什麼埋怨都沒了,反而陷進深深自責中,後悔當時沒把她帶回來。

他拿起她的手腕,是為了親自確認她的身體狀況。這一試也就放心了,知道柳姁已無大礙,隻需調養,他臉色緩和不少。明明還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開口就走了。

柳姁不解,她明白郤愔的意思,隻是沒有廢話幾句,這不像郤愔的性格。

所有人,除了郤愔,都聚在柳姁房中,問這問那,連柳陶也噓寒問暖不少,之前一直覺得姐姐離開是好事的她,這次親耳聽到、親身感受到姐姐遭險,就差那麼一點兒,姐姐就再也回不來、見不到了。柳陶這次是真的怕了,對柳姁態度與之前大相徑庭。

皇帝遇刺是大事,那日之事已是全城皆知。

柳姁倚在床榻上,蒼白的臉上露出些許疲倦,柳元章懂得察言觀色,噓寒問暖也不急於一時。柳陶說什麼都要留下來,柳姁欣慰點頭。屋裏隻剩姐妹二人。

“姐姐,我再不讓你走了,哪兒都不要你去!我也不惹你生氣了……”柳陶的淚珠兒就著話掉下來,慢慢,慢慢,泣不成聲。

“小陶子不哭,姐姐沒事。”柳姁不知怎麼勸慰,鼻子一酸,也跟著小聲抽泣著。她側身,用手輕撫著柳陶的頭。這件事,她的委屈隻有自己心裏最清楚。被關進柴房,生命一絲絲流逝的感覺是那樣讓人絕望和痛苦,她也怕,也不甘,也掙紮,也怨恨……隻是這些都不能說。

郤愔沉默地立在房門外,他不想進去,也不想離開。

“郤愔,你也才大病初愈,快快回去休息吧。”福貴上前拉他。

郤愔禮貌地推開他的手,紋絲不動。他搖搖頭:“福哥,我沒事,你不必管我。”

自皇帝遇刺那晚,郤愔負傷回來,整個人就跟掉進黑窟窿裏似的,心思古怪,臉色陰鬱。柳元章替他號脈,說他心氣鬱結,強壓胸中的那股邪火。問其原因吧,他要麼閉口不語,要麼答非所問。郤愔這般陰陽怪氣,連柳陶也頗為恐懼。現在,郤愔又這樣站在柳姁房前,不進,不走;麵對柳姁時,又不問,不答。

沒人猜得透他到底要做什麼,不過倒是猜出幾分他這邪火的來源,隻是不知那日細節,還是沒辦法對症下藥。

房裏,姐妹倆哭了好久,最後相擁入眠,一直到晚飯時福貴來喊兩人用餐。而郤愔,站了幾乎一個下午。

濟世堂的日子,比在公主府快活許多,最起碼不用日日受人眼光,小心翼翼。這生活簡單了,心中自然暢快舒適,人體內外本就是整體,自然而然身體也跟著心情恢複生氣。

不過柳姁身體一好,院中的桃樹遭了秧——本留著結桃子的花,大半卻被柳姁摘來做了桃花點心。吃人嘴短,醫館裏沒有一個人出言阻攔。

這日,柳陶拿著湯碗等在樹下,桃樹枝椏亂顫,細細一瞧,柳姁正在樹上大展身手。

“陶兒,我往下扔了,你接好!”

“嗯!”

柳陶話音剛落,上空就下起花雨,柳陶這邊拐到那邊,那邊跳到這邊,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絆了個大馬趴。

“哈哈哈——”柳姁看著,大笑起來。

“姐姐!你要在這樣,我就不理你了!”柳陶生氣地將碗丟到一邊,坐在地上不再理會她。

“嘿!”柳姁跳下樹,嬉皮笑臉地貼上去,故作嬌嗔地撒嬌道:“姐姐錯了,姐姐錯了,這次點心肯定多給你!小陶子,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嘛……”

“每次都說多給我,數量多了,重量還是和往常一樣!你別以為我是那些朝三暮四的蠢猴子!”柳陶別過臉,開始翻舊賬。

“小陶子知道‘朝三暮四’了!不錯嘛!我要是給你吃太多,你變成個小胖子怎麼辦?以後嫁不出去,就成個老胖子了。”

“姐姐!你再敢拿我打趣!我打你,打你……”

柳陶起身,滿院子追著柳姁打。姐妹倆的笑聲此起彼伏,這笑聲似有魔力,招來了不少看熱鬧的鳥兒,就連前堂柳元章和福貴聞聲也不自覺地咧開嘴。

同在前堂的郤愔,先是不自覺笑著,隨後意識到什麼,立刻冷下臉。

“師父,今日柳姁還需吃藥嗎?”他問。

“已經大好了,不必再用藥了。”柳元章低頭配藥。

“是時候算算賬了。”郤愔心中冷笑。

今日的做了桃花羹,飯後柳姁親自每個房間送去。

輪到郤愔了,之前都是妹妹來送,今天柳陶說什麼都不肯再去,隻能她親自來。可是自從回來後,郤愔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她先是感覺莫名其妙,問過旁人,竟都不知為何。她問柳陶,郤愔是從何時開始這般難以捉摸的。柳陶認真想想,說:“那日公主生辰,愔哥哥消失了一整天,直到半夜才帶著一身血回來。剛進到大廳就人事不省了。爺爺給他試脈,說他被掌力震傷了五髒六腑。之後,愔哥哥昏睡了好幾天,醒來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公主生辰,半夜,掌力所傷……”柳姁回憶著那日的事——

“今日之事莫不是你的安排?”郤愔為救他們,擋住刺客一掌。而自己卻冷著臉質問著救命恩人。

郤愔一臉苦笑,原本死死拉著她的手,漸漸鬆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

之後,柳姁著急皇帝傷勢,匆匆回府……而郤愔那時已經受了重傷。

她這才全都明白,不免自責起來。那句話本就是衝動一說,並不是真的懷疑,都認識幾年了,郤愔的為人她其實是了解的。

該說清楚的總歸要說清楚,該去道歉的也得去道歉。柳姁深呼吸幾次,輕輕叩響房門。

“誰?”郤愔聲音不冷不熱,不陰不陽。

“你知道不是嗎?”郤愔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他能那樣陰陽怪氣地說話,自然是知道了來人身份。

柳姁推門進去。房裏滿是霧氣,朦朦朧朧的。郤愔剛剛沐浴完,頭發散著,發尾間斷地滴下水,身上也隻是一件裏衣,水汽未幹,裏衣一片一片濕著,身體輪廓隱約可見。

柳姁大驚,慌慌張張背過身,整個人從頭到腳熟了個遍,連說話也不利索:“我,我,我這,這就,就,就……”她邊說邊往外走,手裏一個不穩,桃花羹打翻在地。這時候,她腦子裏已是一團漿糊,竟然還在猶豫是否收拾。這時,郤愔已經搶先一步上前,合上房門,站到了她麵前。

郤愔揚著半邊嘴角,對不敢看自己的柳姁步步緊逼。

前路不通,柳姁隻得不停地向後倒退。房間就那麼點地方,不過幾步,後路也被封了,她回頭一看,自己已經退到牆邊與大木箱的夾角之間。無路可走,她隻能怔怔看著郤愔。

郤愔笑得更詭異,他胸前已經完全被頭發濕透,裏衣形同虛設。他突然勒住柳姁的腰,把她抱上箱子,自己傾身壓過去。

“郤愔!你,你,你想,幹,幹唔唔唔……”柳姁話沒說完,就被郤愔用唇堵住嘴,後麵的字全變成“唔唔”聲。她本就半張著嘴,郤愔的舌立刻長驅直入。

柳姁隻覺頭在“嗡嗡”作響,耳朵裏也傳不進一絲聲音,呼吸似乎也困難了。郤愔的身體慢慢變熱,像塊燃燒的木炭,而自己就是那塊被木炭炙烤的肉,身體在一點一點變焦,眼看著意識也要離開身體……她猛地一推,郤愔卻紋絲不動,他放在腰間的胳膊卻箍得更緊。柳姁正感無力,舌尖卻傳來一絲涼意,她狠狠一咬,郤愔才吃痛地抽離。可也隻是嘴唇的抽離,身體仍未離開半分。

“你欠我的!”郤愔的舌頭被咬破,血順著嘴角流出一些。

“我絲毫不欠!”隨著郤愔的吻離開,柳姁的意識總算回來了。

柳姁的話激怒了郤愔,他扒開她的上衣,細膩的脖頸連同一邊羊脂玉般的肩膀也露了出來。

“郤愔!放開我!”柳姁再次奮力一推,這次竟輕而易舉地推開了他。

在看到她身體的一瞬,郤愔整個人呆住,被推開後,還往後踉蹌幾步。

柳姁迅速拉好衣服,眼淚沒忍住,順著臉頰流下來。

“我……”郤愔想上前。

“別過來!”柳姁狠狠瞪著他,“我知那日是我恩將仇報,誤會了你!今日我就是來道歉的!但是,今日之後,你我之間再無一絲一毫瓜葛!”

柳姁咬著牙,迫使自己不能發出嗚咽聲,跑出郤愔房間。

郤愔瞬間清醒,他低頭打量自己現在的樣子,悔意自心間洶湧而起,那股力量壓製得他無法動彈。

“姁兒……”他一張嘴,舌頭因挑動而生疼,血腥味彌漫七竅,衝擊了那股力量,整個人瞬間抽空,癱軟在木箱上。

柳姁剛邁進自己房間,抬眼就看到那個郤愔碰過的花瓶。她死死盯著花瓶,就好像那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終於,她箭步上前,將花瓶抬起狠狠砸在地上!

瓷器破碎的聲音驚動了所有人。

“姁兒,你這是……”柳元章一行人圍在門前,隻見柳姁衣衫不整,大喘著氣,麵色通紅,眼中血絲暴起,整個人像是被包在一團火中。大家都不敢上前。

“姁兒……”郤愔也過來,隻是這時他不再是隻著一件裏衣。

“你不準過來!”她的目光從花瓶轉向郤愔,如果眼神能殺人,那此時的郤愔定已千瘡百孔,挫骨揚灰!

眾人也跟著她的目光,不解得看向郤愔。

“送、我、進、宮。”她一字一頓,字字紮進郤愔心裏。

說完,上前把所有人關在門外。

她最恨別人逼她,最恨別人侮辱她!

“陶兒,你在這勸著你姐姐。郤愔!你給我滾過來!”柳元章轉身回去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