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恐怖夢境裏淤泥的濯洗，再純粹的靈魂也會被侵染。柳姁神智並未如願清醒，眼前情景仍然亦真亦假、似是而非。她心中提前做好準備、睜開眼睛能夠接受的，隻有劉濬一人，而郤愔不請自來的出現，刺激著柳姁纖細易碎的神經，在她瞳仁中，那張臉不再是張普通麵孔，而是在極度扭曲著的，許多人臉交疊而成的麵皮。
尤其是那雙眼睛！那雙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眼睛！是混濁霧氣先遮住了她的眼，她卻覺得是那雙眼眸混沌不清，瞳孔深處的關心絲毫不見，全是赤裸裸、惡狠狠地責罵、詛咒！
我要挖出那雙眼睛，不能再讓它們瞪著我！
柳姁的心也被蒙蔽，她朝著那兩雙眼睛狠狠戳過去。
郤愔下意識閉上眼。
“姁兒！”劉濬眼疾手快，指尖觸到郤愔睫毛時，煞白一隻手停在空中。
動作被打斷，柳姁一怔後更加煩躁，她將矛頭轉向劉濬，看向他的眼底盡是哀楚。那眼神是帶著心碎的聲音在質問:“眼前是妖魔，那雙眼睛在催迫我走上斷頭台！難道寧願看著我死，也要保護它嗎？”
朦朧的瞳孔中流出淚水，接二連三，淚水帶著絕望，無聲呐喊。
劉濬將她拉過來抱進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小聲安慰著:“姁兒，你魘住了，那是郤愔，不是妖魔，不是壞人……”
柳姁抽泣聲愈加急促，身體顫抖地更加厲害，唯有緊緊抓著劉濬衣褶方能有一絲心安。
郤愔詫異地看著一切，不懂前因後果，感覺自己雲裏霧裏腦中一團漿糊。不過他還是能看出，在劉濬懷中的柳姁漸漸平靜下來。
她似乎更習慣了那個懷抱。郤愔不得不承認，事實容不得他逃避，他也不屑於逃避，那是懦夫的行為！
又等了一會兒，等她真的卸下恐懼，逃開夢魘。
“姁兒……”柳姁神態安然地偎在劉濬懷中，偏要抓著他衣服的一處才能覺得安全。郤愔訥訥地看在眼裏，心如刀割，還有點不服輸，試著叫她一聲。
柳姁慢慢轉頭，神色疲憊不堪，臉上湛著白色。
外麵陽光悄悄透進來，天亮了。
“郤愔……”她的聲音空靈深邃，那是有氣無力的一種狀態。她複將臉轉回劉濬麵前，不是商量，沒有哀求，像是尋常夫妻的一聲吩咐，“不要殺他。”
劉濬打心裏生暖，笑意在臉上漾開，他絡了絡柳姁耳邊青絲，點點頭。他眼中隻有心上人，他這條命也依托給心上人。
你生我生，你死我亡。
郤愔隱忍著，那段在濟世堂同柳姁相處的過往，在日積月累的時光中，已經融為身體、心靈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們時時都在躍動，不曾一刻沉睡。可卻換來如今眼前的情形，它在殘忍地拷問著這些往事，在抨擊著，在捶打。盡管如此，那份僅為柳姁存在的軟弱異常堅強，它在回擊那些對抗，同時也在不斷提醒著郤愔:這不是最後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