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濬並沒有去和柳姁計較孩子的事,並不是因為他守著三月不見得承諾,而是因為即使見到麵,他也不知該如何說,畢竟他是一個父親。那次他親自勸說柳姁放棄孩子,作為父親的尊嚴就已經被自己踐踏在腳下,這樣的事做一次可以,做兩次就有點強人所難。更何況他比任何人都渴望這個孩子,但同時又比任何人都畏懼這個孩子的到來。
正是他的猶豫給了劉穩可乘之機,如此致命的軟肋,在敵人眼中就是上天助我的暗示。劉穩並不是草包,一個內臣能在政治上嶄露頭角,個中貓膩可想而知。
一個聰明的野心家不會錯過任何乘勝追擊的機會。
第二日的朝堂,空氣中堂而皇之地彌漫著煙火氣,亓琚的事尚未有定論,朝中還有亓氏一族殘餘,曾經風光一時的他們,如今隻能眼巴巴看著劉穩,像隻狗一般搖尾乞憐。其他氏族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族族自危正是大勢所趨。
但所有人仍抱著觀望的狀態,他們跪在顛簸的船上,等待著、祈求著,希望能拿到一份神諭。
還未等劉濬坐好榻上,劉穩的奏折已經送到桌案前。他帶著陰謀,恭恭敬敬躬身等著,這隻是一種形式,心裏沒有半點敬重。稍稍低著的臉上似笑非笑,仿佛一個等待歌舞開場的看客。
就算不看也知道的奏折內容,宛若一根將被引燃的火藥線,火匣子正被劉濬拿在手中,所有人屏息等待著——他若肯看,即相當於劉穩占了上風;他若不看,也不見得劉穩會輸。
劉濬自然明白,自己做了多年的傀儡皇帝,“威望”不過成了維護皇家體麵的隨便說辭。盡管如此,“妄自菲薄”這個詞也絕對不會和帝王沾邊。他若無其事地拿起桌案上的奏折。
眾人提起忐忑的心,有人在期待,有人在擔心。
“鱗。”劉濬並沒有打開,隻是一側身,將它扔到鱗的手上。他懶得多看一眼,甚至連燭火燒灼奏折發出的“劈啪”聲都厭惡去聽,皺著眉頭匆匆用說話聲淹沒了它。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劉濬的皺眉一閃而過,仿佛剛才隻是枝頭飄落在頭上的一片葉,隻消稍稍撣去,根本無足掛齒。
此話一出,原本鴉雀無聲的朝堂上,頓時飛來一片蒼蠅,嗡嗡的,分不清誰在講什麼。這樣正中劉穩的下懷,起碼讓他肯定了自己此戰勝算頗大。既然勝券在握,哪有不乘勝追擊的道理?
“皇上,皇家之事無小事,更何況柳氏身居皇後高位,其腹中孩子涉及皇室子嗣,若是男丁,還會牽扯到皇位。福貴一個坊間男子,光明正大地與娘娘同住一個屋簷下,之前又從未聽說過福貴受過淨身之禮,臣身為東朝肱骨,不得不冒死懇求皇上徹查此事,以保皇家血統純正,皇位不落他人之手!”劉穩將興奮藏在心中的城府內,擺出一張憂國憂民地模樣,在所有人都在糾結亓琚一事時,他打出一計出其不意。
劉穩的話隱晦地藏著信息,他不明說,卻字字句句都透著柳姁通奸的意思,除非傻子,否則沒人不懂。果不其然,此事一出,多事的大臣,免不得要開始往事重提,舊賬重算。
“之前不是說小產了嗎……”
“不好說啊,之前冊封遊行時,不是也有人說她與南康一處的郤音有私嗎……”
“……”
先不說眾臣子如何,乍聽之下,連劉濬也不免額頭滲出冷汗。他自認為這件事密不透風,而且就連他自己也不過是前一天才知曉,根本沒料到劉穩會來一招聲東擊西,心底的慌亂一時沒能按捺住,微微在眼底顯露尖尖角,不過那隻是一瞬,在沒有任何人察覺之前,劉濬已經悄無聲息地給自己披上了鎧甲。一雙如同新開刃的匕首般的目光,掃試過眾人或是錯愕,或是諷刺的神情,最後還是定格在劉穩身上。
劉穩從未見過劉濬以這種表情待人,一時摸不透這個一向兩袖清風的皇帝要如何,那目光實在太滲人,暖春之際還是讓人後背隱隱生寒。不過劉穩也不是省油的燈,對於這個皇帝,他早已經沒了畏懼。他將眼睛眯成一條縫兒,抬起一張大臉對著劉濬。因為看不清眼睛走向,你不能說他直視帝王,也不能算他以下犯上。
“皇上,此事涉及龍裔,您不得不三思啊!”旁側邊緣的亓氏長輩,看出劉穩意圖打亂劉濬陣腳的意圖,出言助威,順便打斷二人的對峙,催促劉濬做決定。
“既然如此,眾位愛卿是什麼意見?”劉濬突然和緩了臉色,嘴邊竟然還生出一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