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慌亂,數十個道士在與座佛的身前圍攏得水泄不通。跛腳僧惆悵道:“血脈受損,急火攻心,縱然是半仙之體也難以抗拒啊!”
“長老救命啊,救命啊……”眾道士聞言又是一陣慌亂,求救音不絕於耳。
跛腳僧一搭與座佛的脈象,臉色煞變,心中暗想:“十成十的掌力毫不吝嗇地打向自己的恩師,孫九子這個孽障真是一副蛇蠍心腸啊!”再顧眼前,與座佛臉色鐵青,微弱的鼻息與脈動似有似無,若不是幾十年的功法護身,此刻怕已登上了西方極樂。
眼見跛腳僧無語,誌圓低聲道:“智心長老,我師傅他……”
一聲歎息,跛腳僧抬起了頭,他的目光並未與任何人對視:“唉,人在眼前,七魂六魄卻已飄蕩在千裏之外!”
聞言,大小道士一陣騷動,有甚者已經低聲泣吟,誌圓一擺手把眾人穩住,朗聲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我師傅乃是半仙之體,怎會被孫九子一掌斃命?智心長老,天下人皆知您的本事,如今一定要為我恩師尋出一副救命良策啊!”說完,誌圓雙膝跪倒,磕頭如同搗蒜一般緊密。大師兄跪在當場,其他眾小亦是接二連三地跟隨,一時間,落霞洞中成了“拜神”之所。
“好了好了,救不活與座佛,我李太乙陪死就是。唉,好端端的三清門徒,怎會盡是一幹腿軟之輩,快些將光亮聚攏,我來瞧瞧牛鼻子的傷勢。”
解開了與座佛的道袍,一隻完整的黑色掌印裸露在了左胸。一按皮下,裏麵如同水囊一樣浮動。跛腳僧急忙觀其後心,果然還有一隻相反的掌印,印在左背的下方。顯而易見,霸道的掌力已然是穿心而過,縱然你是大羅神仙,焉有活命之理!
跛腳僧暗想:“這引魚之法乃是自己所提,若是就這樣斷送了與座佛的性命,於情於理確實對不住嶗山一派以及西塵子的所托。前思後想,這等穿心而過的掌力若是落在凡人的體魄,奢求生機絕對是萬裏無一。但是。與座佛乃是得道的真者,倘若此時有幾顆靈丹妙藥,或許……”想到此處,跛腳僧穩了穩心,抬首說道:“東塵子命在旦夕,一時半刻也耽誤不起。你們這些,哪個身上帶著仙丹仙果,有一個不嫌少,有十個不嫌多,都給我呈上來。”
眾人一片嘩然,誌圓道:“智心長老,此來落霞洞中,我等隻備了一些幹糧水飲。還有,自從師伯仙逝之後,嶗山門下就再也不許煉丹作藥,門規也是師傅所製,為得乃是一派道氣正宗啊。”
僅存的希望斷絕,跛腳僧立現萬分沮喪之情。眼下,與座佛“睡得”十分安詳,看不出一絲的痛苦。耳邊,傳來了與座佛方才的詩句,跛腳僧亦是情不自禁的念叨了起來:“揮手千裏外,今生永相隔。揮手、相隔、揮手、相隔……一揮手,指的乃是孫九子的掌力,今生永相隔,為什麼不是來生再相見呢?對,對對,牛鼻子一定死不了,一定還有辦法。”跛腳僧自顧自的自言自語,旁人聽來雲山霧罩,性命攸關之際,誰也不敢插言。突然,跛腳僧的腰間一彈,傳出來幾聲布動。
思緒一斷,跛腳僧甚為惱怒,嘶喊道:“都是你這條妖魚作怪,害得東塵子就要命歸西天。一邊說著,跛腳僧一把將布袋拎在空中,恨道:“一尾魚補十年功卻要搭上另外一人的性命,我現在就除了你。”說完,跛腳僧揚手就要摔魚。忽一轉念,腦中靈光一閃,跛腳僧一穩手,又自語道:“一尾魚補十年功,一尾魚補十年功,如此說來,這物可是上好的補品嘍……來人啊,快點支起爐灶,貧僧要把這條妖魚燉了!”
篝火燃燃,火舌舐動,煮得一鍋泉水歡舞沸騰。噬心魚迫不及待地從布袋中躍出,一入水,卻沒有絲毫的爽勁。魚身一挺,肚皮一翻,赤紅色的眼睛瞬時就被煮成了白珠。一鍋魚大約煮了半個時辰,冉冉的白氣中沒有絲毫鮮香。一提鍋蓋,守灶的小道士立時打了一個冷顫,手指鍋中,結巴道:“這、這、這……”
幾人上前一盯,不約而同的震驚,眼望著一鍋漿紅色的血水,跛腳僧打圓道:“良藥苦口,續命延年,誰會在乎藥材的品相。爾等都給我記住嘍,但凡東塵子有命睜眼,誰也不許說漏噬心魚被他吃了一尾。就說,就說我李太乙身藏靈丹妙藥,是他東塵子的救命恩人!”
眾人聞言誰都沒有吱聲,雖然他們都知曉噬心魚乃是與座佛的生平大忌,但在這陰陽關口,卻也沒有第二種辦法。
一個時辰之後,跛腳僧命人熄滅了篝火。他拿起了一柄木勺撩了撩血紅色的魚湯,鍋裏卻是見不得一塊魚肉半塊魚骨,整條魚都化為了血水。
誌圓將與座佛攬在懷中,誌方啟開了與座佛的唇齒,跛腳僧生怕連累旁人,自告奮勇地往其嘴中灌著一勺勺揮發著刺鼻腥氣的血湯。餘下的,也隻有聽天由命的等待了。
這一夜,無比的漫長。焦作,恐慌,擔憂,占據了全部的時光。
洞外的石崖上,跛腳僧伸了一個懶腰,遙望著冉冉升起的朝陽,西沉東升的常理在此刻更為透徹。太陽拔杆而起,那聲期待了良久的聲音終於傳來:“跛長老,我師傅醒了!”身後,誌方的音色是無比的喜悅,而跛腳僧應的一聲好字,卻是悲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