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沉了下去,在海麵上映出一道金色光帶。一艘商船在風平浪靜的海麵上行駛,斜暉將白帆映得金光燦爛。
這是個寧靜的黃昏。在聖十字號的船長艙裏,勃爾登·楊剛吃完最後一口牛排。這時,門外響起了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勃爾登先生。”
那是湯姆的聲音。勃爾登擦了下嘴,道:“進來。”門開了,湯姆站在門口,摘下了帽子道:“勃爾登先生。”
湯姆和勃爾登原籍都是蘇格蘭人,湯姆祖上世代是勃爾登莊園的佃戶,幾同家奴,也沒姓氏。勃爾登對他也極為信任。“什麼事?”
“撈上來一個死人。”湯姆揉著手中的帽子,有些局促不安地說道,“勃爾登先生,您去看看吧。”
勃爾登怔了怔,心頭升起一股怒意:“湯姆,你瘋了麼?這時候讓我看死人。死人還不快些扔掉!”這條道是商道,因此海盜也有不少。勃爾登知道此間海盜劫掠船隻後往往會將俘虜綁好了蒙住眼,用刀劍逼著他們跳海,再把船隻鑿沉,以求殺人滅口。如果碰到活著的遇難者,他自然會去救助,但既然人都死了,終不能讓自己還賠一口棺材錢,何況屍身若是腐爛,連帶水手都會得病。
湯姆應了聲,上前兩步低聲道:“勃爾登先生,是這樣的,這死人手上還戴著戒指,我看他身上也鼓鼓的,似乎有東西。”
勃爾登眼中一亮,馬上明白了湯姆的用意,道:“是嗎?”如果是被海盜逼下海去的,自然身上不會有值錢東西了。他道:“在哪兒?”
“就在船尾甲板上。”湯姆見勃爾登有了興趣,也來了興頭,低聲道,“現在甲板上沒人,我怕人多眼雜,所以撈上來時就用帆布罩住了。”
勃爾登一下站了起來,道:“我們走。”
湯姆見勃爾登答應了,臉上露出喜色,道:“請跟我來。”
水手們都去吃飯了,聖十字號還有兩個搭乘的客人,多半也在艙裏吃飯,船尾的甲板上一個人都沒有。天色將暗,風已大了許多,海浪聲一陣響過一陣。勃爾登到了船尾,船舷邊有一塊對折起來的帆布,下麵凸出一個人形,他小聲道:“就是這個?”“是。”湯姆走過去,拉開了一角帆布,“勃爾登先生,您看。”
帆布下蓋著的是一具中年男人的屍體,穿著一件十分華美的錦袍,臉色蒼白。帆布拉開了一小半,露出那人的頭和一條左臂。勃爾登眼尖,已見那屍首的左手上赫然戴著個戒指,上麵鑲著的紅寶石在餘暉中熠熠生輝。他吃了一驚,連氣都快透不過來了,搶上前要將下戒指,卻先試了試那人的脈博。
沒有脈博。他鬆了口氣,道:“什麼時候撈起來的?”
湯姆道:“就是方才是從西邊漂過來的。”他看了看這死屍,兒乎是敬畏地道,“他的衣服真漂亮,是個王子吧?”
勃爾登看著死屍,低低道:“這是個波斯人,衣服是最上等的絲綢,可惜浸壞了。王子又算什麼,我們船上不也有個王子搭乘麼?湯姆,讓木匠給他做口棺材,等遇到個礁島就把他埋了。縱然他是異教徒,也是一條性命。”雖然打一口棺材要費不少木材,但這戒指就足夠買幾百口棺材了。
湯姆訕笑道:“勃爾登先生,您真是慈悲心腸。我幫您把這戒指將下來吧?”
勃爾登點了點頭。戒指本來就很緊,屍身泡脹後就更難除下。勃爾登雖然不是沒做過這等事,但這等髒活兒有人代勞總是好的。湯姆見他點頭,忙不迭抓起那屍首的手,隻一下便把戒指持了下來。他把那枚戒指取下來托到勃爾登跟前。
勃爾登一把抓過放到眼前,映著夕陽看了看。卻見這顆紅寶石通透無比,半點兒雜質都沒有,放在眼前一看,便覺整個世界都染得通紅。他又驚又喜,知道這是顆價值連城的寶物,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湯姆,你再看看他身上還有什麼。”
湯姆拉開了屍首錦袍的領口,失色叫道:“這裏……這裏還有一顆!”
那屍首脖子上還掛著一顆紅寶石。戒指上的那顆已是難得的寶貝了,脖子上那顆竟然有小指肚一般大,紅得更是純正。勃爾登隻覺腦袋“嗡”了一下,心道:天啊,這些異教徒是從哪裏搞來那麼多寶石?便是老愛德華皇冠上的都比不上。
他再顧不得肮髒,彎下腰小心地從屍首上取下項鏈,托在掌中打量著。那顆紅寶石映得他的手掌一片血紅,直如捧了一攤鮮血。他看得入迷,湯姆卻又低低叫了聲:“咦,他還有一袋子金幣!”說著從那屍身前心的衣袋裏掏出一個小口袋,裏麵有十幾枚金幣。勃爾登此時已欣喜若狂,道:“再掏掏,還有別的麼?”
湯姆伸手摸了兩下,道:“好像沒有了。”勃爾登搖了搖頭,道:“這裏不好查看,還是搬到雜物艙去吧。”雜物艙就在船尾,搬到裏麵就可以細細翻檢了。勃爾登此時哪裏還有什麼嫌晦氣的念頭,恨不得把這屍首扒光了慢慢看。他和湯姆兩人將這屍體連著帆布一塊兒抬進雜物艙,一放到地上,勃爾登就一把拉開帆布,解開了屍首上的錦袍慢慢查看。他希望那死屍遍體都是珠寶,因此查得極細,連袋角衣縫都不放過,但是卻隻搜出零星幾個金幣。
勃爾登失望地把帆布蓋上了死屍,低聲道,“湯姆,你沒藏起什麼吧?”
湯姆吃了一驚,道:“勃爾登先生,我不敢如此無禮。”
勃爾登沒再說什麼。的確,湯姆不會騙自己,何況湯姆要打偏手的話,完全可以不告訴自己,所以根本沒有理由懷疑湯姆。再說,這戒指和項鏈已經是一媲橫財了,人終究不能貪得無厭。他掂了掂那包金幣,扔給湯姆道:“湯姆,這金幣你拿去吧,回去也好討個老婆過日子了。”
湯姆接過了金幣,驚喜萬分,道:“謝謝勃爾登先生。”在他心目中,自己等同於勃爾登家豢養的獵犬,撈到這死屍,唯一的想法就是讓主人快些知道。現在主人居然把這一袋金幣都給了自己,當真讓他喜不自禁。
此時那死屍身上已被搜刮一空,勃勻登心中卻又有些遲疑,低聲道:“湯姆,這人到底是怎麼死的?”湯姆道:“他身上也沒傷痕,定然是淹死的。”
勃爾登搖了搖頭,道:“如果是淹死的,定會喝一肚子水。但這異教徒小腹扁平,顯然是死後才被投人海裏。”湯姆看了看,道:“要不,是中了毒後摔下海的吧?”他拿了一袋金幣,急著回去收好,這波斯人到底是怎麼死的,他才沒心思多管。他們走出雜物艙,甲板上正好有幾個水手吃完飯後又到甲板上來。勃爾登叫住他們,說雜貨艙裏有具撈起來的死屍,讓他們叫木匠打一口棺材。
勃爾登回到自己艙中,門好門,又洗了洗手。此時天也已經黑了,他點亮了桌上的蠟燭,心中突然有點兒不安。他見過不少上等寶石,但從來沒有哪一塊有這兩塊好,這波斯人究竟是什麼原因死的?也許,這是詛咒?想到這兒,勃爾登不由打了個寒戰,從懷裏掏出了寶石看了看。血紅的寶石,美得奪人心魄,戒指起碼能值兩千諾貝爾(英國古金幣名),項鏈更不用說了。這樣的寶物,就算是詛咒恐怕也是值得的。
這時門忽然被重重敲了一下。勃爾登嚇了一跳,險些把手中的戒指和項鏈掉在地上。他連忙塞進懷裏,怒衝衝地拉開門,喝道:“什麼事?”
門外擠了幾個水手,正是方才見到的那幾個。隻是他們臉全都煞白,結結巴巴地道:“船……船長,是魔鬼!魔鬼!”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勃爾登更是惱怒,他喝道:“胡扯!到底是什麼事?”
有個水手要膽大一些,壯了壯膽道:“船長,您撈上來的那異教徒……是個魔鬼!他把哈金斯咬死了!”哈金斯是方才勃爾登讓他去量了尺寸叫木匠做棺材的那個水手。勃爾登吃了一驚,道:“哈金斯死了?”
那水手咽了口唾沫,扭頭看了看船尾,道:“是那死屍幹的!方才哈金斯查尺寸,看到死人嘴裏有顆金牙,他不該起了貪心想去拔下來,結果剛一拔,那死人突然坐起來,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勃爾登隻覺背後一陣涼。他在死屍身上找了半天,就是沒想到去看看死人的牙齒。如果看到了金牙,也許被咬的就是自己吧!可是這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道:“上帝在上,你們不要胡說八道。”“是真的!”幾個水手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臉上仍然掛著恐懼,“船長,那異教徒真的是個魔鬼!”
勃爾登走到牆邊,摘下了掛著的長劍,又從案頭拿起一本由芳門修道院的修道士手抄的袖珍本《聖經》,道:“走,去看看。”那幾個水手已嚇得魂飛魄散,見船長居然還要去,有一個帶著哭腔道:“船長,我不敢。”
“廢物!”勃爾登嘴上雖然在罵,心裏卻一樣有些害怕。他扭頭看了看,見湯姆和另外幾個水手走過來,他揮了下手,道:“帶上武器,我們走。”
海上盜匪橫行,水手早有與人惡鬥一場的準備。其他水手聽得年板上有人大呼小叫,也不知出了什麼事,隻道是海盜來襲,不少人已經帶著武器出來。一上甲板,卻見風平浪靜,見到船長招呼自己,連忙過來。勃爾登見人來得多了,膽氣更壯,道:“去雜物艙看看。”
勃爾心頭稍定。一行人走到雜物艙,艙門虛掩著,勃爾登在外麗大聲道:“哈金斯,你在裏麵麼?”
門依然虛掩。此時沒人說話,靜得能聽到海濤之聲,隱隱還聽得艙裏似乎有人在抽泣。勃爾登心頭發毛,卻不敢進去,扭頭看了看。那些水手不約而同全都退後一步,隻有湯姆握著把刀走上一步道:“勃爾登先生,我去看看。”
勃爾登點點頭,道:“小心。”
湯姆壯了壯膽,伸手一拉門,叫道:“哈金斯,你在裏麵麼?”
往裏一看,隻見哈金斯直直地躺在地上,有個人正伏在他頸處,正是撈上來的那波斯人。聽得湯姆的聲音,那波斯人一抬頭,黑暗中那張臉白得直如石頭。湯姆沒想到那屍體真的活了,隻覺頭發全都豎了起來,叫道:“上帝啊!”情急之下,將門猛地關上,扭頭叫道,“勃爾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