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最不願回憶的,那最後的一夜。
一月的時間轉瞬即逝,宿命的那日終於來臨。桑宜公主的精神狀況如失去陽光雨露而枯萎的樹木一般越發的不好。麵色一日勝似一日的蒼白,咳嗽也一日比一日厲害。她最後那日整日裏都有意無意的躲避著劉徹,不大願意見他。
夕霧滿月宴的那晚,剛入盛暑的長安卻飄起了大雪,城內的狂風吹的宮燈忽明忽滅,這一道道異象似乎都在昭告著宮中有貴人塵緣已盡。劉徹心知桑宜公主所想,她不願意見他,他就一直躲在暗處默默地陪著她。看她溫柔的哄逗夕霧時自己也忍不住的笑,看她咳嗽吐血時隻恨自己不能代她受了這痛苦。
夜宴結束後,他本想和桑宜一同回天香水閣,卻不知為何一場昏睡,醒來時已近寅時,發現自己身在寢宮。心急火燎的趕去天香水閣,卻被懷抱夕霧的童雁攔在了內室的屏風外。而桑宜,就在這一屏之隔僅有數尺之距的木床上。
劉徹有些踉蹌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屏風內的人聞聲,柔柔弱弱毫無威脅可言的想要喝住他:“你別靠太近了,不許進來。”
他的手撐在了比翼雙飛的木屏上,真的停下了腳步,沒有再靠近。沉默了一陣,他的拳頭緊了鬆,鬆了緊,忍者悲痛,語氣盡量溫柔的問:“是不是覺得自己病了不好看?不想讓我看?把我弄昏了就為這個?”
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大,雕花的窗欞被吹的嘩啦啦的響,床上輕紗飄動,燭火被風吹的似明似滅,搖搖晃晃的在比翼雙飛的錦屏上投下了劉徹的影子,薄涼又淒涼。一屏之隔咫尺之距的層層紗幔環繞的木床上,桑宜公主咳嗽了兩聲,有些強顏歡笑的的輕鬆說道:“我不是好好的嗎?這樣你看不到了就可以當做我是出宮遊玩替你和夕霧祈福去了,我好難得一個人出門的……”她頓了一頓,嗓音裏終於還是染上了一絲哭腔,“我不想的,獻祭不是什麼好辦法,可是我沒別的法子了,我想你記住的都是一些美好的,阿徹,你恨我吧!”
“別亂說話,你隻是生病了,很快就會好的,”劉徹的手緊扣屏風,將紅木製的屏風捏出了一個深深的手印。活至如今,在這宮廷的權謀爭鬥、血雨腥風裏以勝利者的姿態活下來的他還從未有過如此軟弱無助的時候。
“阿徹,”桑宜公主的聲音忽然放的很柔和,“我欠你良多,這輩子再沒機會償還了。下輩子,我們一定會遇到的。”
“嗯,”劉徹握的緊緊的雙手鬆了開來,表情不在歇斯底裏,唇角忽而蕩開一抹溫軟的笑意,卻有淚水自眼角滑下,“下一世,我們一定會遇見的。所以,桑兒,三生石上,奈何橋頭,忘川河旁,黃泉路裏,輪回道口,記得,一定要等我!”
一句話似說了好幾世,窗外狂風飄雪漸止,紗簾慢慢垂下,朝陽漸漸爬上雲頭,屏風後已無人聲。
夕霧震驚的旁觀著眼前的一切,她看到了這個曆史上被後世讚頌的千古一帝為自己一生最愛的女人留下眼淚的瞬間。看到了那個沐在金黃的朝陽之中擁有傾國之貌卻不知為何史書全無記載的桑宜公主一生最美的瞬間。夕霧自從來到漢朝就一直被震撼著,卻沒有哪次比這一瞬更能讓她震撼的了。
那個麵色慘白卻美豔動人的女人緩緩地閉上了那雙能撼動人心的眼眸,她死了,無聲的死了,死在了六月十八的清晨,死在了那泛金的朝霞裏。
漢景帝下令厚葬了桑宜公主,公主入殮出殯皆是按太子正妃的禮製,且都是劉徹親力親為。夕霧雖與這個母親沒有相處多少時光,卻也不由自主的為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或這就是所謂的血脈相連的感情。
反觀劉徹,除了桑宜公主的葬禮他全程親力親為以外,卻不見他掉一滴眼淚,那張俊美的臉上毫無生氣,毫無表情,宮人們見到他都退避三舍,就連陳阿嬌這幾天都不敢去找他,很是安分。別人不明白,可見證了劉徹深情的童雁和夕霧卻是明白的,那是哀莫大於心死。
桑宜公主病逝的消息一傳回匈奴國,匈奴大怒,軍臣單於派遣自己的皇弟左穀蠡王伊稚斜舉兵進犯大漢邊境,匈奴一路攻暢無阻、士氣大振,直逼長安。漢景帝派遣太子劉徹掛帥對抗匈奴,劉徹帶十萬士兵在河西與伊稚斜開戰。傳說,黃沙飛揚,兩軍對弈的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中,太子劉徹隻對著左穀蠡王伊稚斜請淡淡的說了一句:“你現在做這般的樣子給誰看?是你放棄了她,至少她是幸福的死在我懷裏的。”便令伊稚斜退了兵。雖說隻是傳聞,卻也不知是真是假。無論怎樣,劉徹在百姓之間得了一個神勇之名,自此也更加被景帝所看重,朝臣中劉徹的支持者也愈發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