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庵中收拾飯,與蓮岸吃飽。遂謝別老者,獨自走了二裏多路,看見曠野蕭條,人民稀少。望見前麵一株古槐村,十分高大,近前一看,見樹旁一座關帝廟,匾上寫“槐蔭堂”三字,就走進去。隻見敗壁頹垣,荒草滿地。走到廟後,見一老婦人,在鍋中煮米粥。蓮岸問道:“此處為何這等冷落?”老婦道:“原來你不知。近年山東一路,荒旱異常,路上饑死的不計其數。近日有一班饑民,成群結黨,打劫為活,因此村裏人都散了,隻存我一孤老,不能行走,暫宿於此。不想天大造化,廟後有好些粟米,故此取來煮粥充饑。”蓮岸此時饑了,就把他粥吃了兩碗。見天色已晚,尋一間空房,宿了一夜。
次早起身,思想無計,就把懷中天書取出一看。見上麵寫著《石室相傳秘本陰符白猿經》,中間盡是天文地理、陰陽變幻、戰陣用兵之術。後麵又寫一行五個大字,乃是:“謹守槐蔭堂”。內心想道:“這也奇怪,它教我住在此間,必定有好處。”遂安心住下。便把壁上的塵垢都抹淨了,地下的汙穢都掃淨了,階前的草木都斫下了。
正要盡興收拾,不想走到後麵一間側屋裏,心下吃了一嚇。隻見那側屋兩扇石板門關緊,他在窗洞內張了一張,裏邊甚是黑暗。到底蓮岸膽大,竟把石門攛開,就走進裏頭。四邊一看,真個可駭,但見破箱破桶內堆著的都是銀子,不計其數。旁邊屋裏積的,有多少隔年陳物。這是什麼緣故?難道饑荒之世四圍都沒有,那冷廟倒堆貯起來?不知這一年,那些強盜乘了饑荒,各處搶劫,都藏聚在此處。鄉村中人民離散,哪個曉得。蓮岸一時得了,大喜,仍舊把石門關好,放心居住廟中。
看官定想,蓮岸一個孤身女人,彼時這班強盜難道竟忘了這宗財物不成?萬一回轉來,不惟財物原是他的,並蓮岸一身也難保。誰知,那年饑荒,官府安插小民,絡繹而來。第一嚴禁的是強盜,日夜緝捕,捉到了,不問贓物便一棒打死,是時不知打死了多少。想是那一般強盜死多活少,所以槐蔭堂內絕無人來盤詰。鄉村人個個曉得是冷廟,各不提起,聽憑蓮岸享用。
那蓮岸得了此財,暗想道:“我少時,父親也是個認真作家的,平日柴米充足,隻道一生受用,豈料命運不濟,家業罄空,使我自小飄散到這般地步。我如今雖是女流,也曾經曆許多苦境,幸喜真如法師訓誨,不是個懵懂之人。我今若要看守家財,就再生也用它不盡。不若生個法兒,把這項銀子做一番好事,豈不是好。”當時立了主意。
適遇山東一路,因饑荒之後百姓流離困苦,饑一頓飽一頓,頂風冒雨,不得安寧。又兼官府征糧甚急,沒有一刻心安,因此,城中鄉村,個個都染瘧疾。一寒一熱,都是瘧鬼作禍。請醫吃藥,並無一個愈可。眾人傳說開來,盡道一樁奇事。當日蓮岸聞知此話,忽然想起真如法師傳下一個封口帖兒,教我饑荒時開看,今見此光景,何不尋出來看是如何。就將包袱內尋出,拆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
藏經內抄出治瘧靈符:
此符,將朱筆疊書此四字,每書一字,念咒一遍。書完又疊,書‘敕令’二字。“令”字下連向上三點,念“敕”!
咒曰:赫赫陽陽,日出東方,神筆在手,驅除妖瘴。吾奉天帝急急如律令,敕!(連趯三點,第三點趯出尖頭,重念此‘敕’字,如一喝。)
此符,於日初出時向東方湳掌背心上,隻不許一人知覺,瘧疾立愈。
蓮岸看了大喜,想真如曉得未來,真是活佛。就取一幅紙寫道:“槐蔭堂女師蓮岸,神治時行瘧疾,概不受謝。”
寫畢,便將此紙粘在廟門外。過了兩日,就有近村的人來求他。或是男人,或是婦人,或是孩子,俱來治瘧。人想她施什麼藥,用什麼針灸。誰知一件不用,隻有一個靈符,立刻就好。不上數日,四方傳說,求符的便挨擠廟門,打發不開。
人要請她家中去,她執意不肯。因此,廟中熱鬧。以後瘧疾好的,或有送監盒謝她,或有送酒米謝她,或有送錢銀謝她,她一毫不受,對眾人說道:“我是泰山‘湧蓮庵’活佛的徒弟,當初受本師戒律,專一賑濟貧人。如今列位不但病好了,若是有家內困乏的,或是有欠糧莫措的,不妨來對我說,我一一資助。”眾人聽見這話,個個歡喜。
自此以後,來拜蓮岸者日多一日。一半是治瘧,一半是求助。蓮岸一一打發得清清楚楚,並不煩人守候,把一個冷廟弄得如墟市一般。那時官府也有聞得的,怪她聚集人眾,出示禁止。爭奈小民俱是饑困餘生,見了賑助的人,就如親生父母,官府雖是禁緝,不過拿來打責,難道有好處與她的。譬如籠中之鳥,拘得她身,拘不得她心,所以蓮岸的聲名大著。
欲知後來,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