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岸想念昌年,一時無措,隻要給牌免死,弄他出來,就對光祖道:“我主意已定,你若不從,任憑你自立營頭罷。”光祖道:“大師若決意要歸順,可惜數載經營,一朝分散,小將也學程景道長隱深山了。”
蓮岸又喚崔世勳斟酌投降一事,世勳道:“大師要行,老夫是不可隨去的。前日老夫敗陣入林,倘與大師一齊投順,朝廷理論前喪師之罪,勢必不赦。不如待大師先去,老夫隨後領一支兵馬,隻說轉敗為功,朝廷或可鑒諒,就是大師,以後也有退步了。”蓮岸點頭道:“所言極是。”
當日便定下降書,率領各營頭目,就與香雪分別。香雪道:“大師,此後必定仍聚一家方好。”蓮岸道:“我正為此意,所以把一片雄心丟開了。”遂收拾行裝,多帶金銀,以備進京使用。
李光祖進堂,見了大師,拜倒在地,放聲大哭,說道:“大師珍重,小將不及追隨,來生願為犬馬,再報厚恩罷。”蓮岸也哭道:“幾年相聚,本不忍分離,無奈時勢如此,不得不然了。”光祖哭別女師,單槍匹馬而去。
蓮岸就出了柳林,知會山東撫按。撫按出了文書,押送進京。部裏聞知逆寇蓮岸率領所屬將校到京投降,連夜具題,宋純學、王昌年亦具疏申辯,俱奉聖旨:
宋純學既己辯明,但事涉逆黨,著革職為民。王昌年放歸,另行調用,其女寇蓮岸,著刑部即時梟斬。士卒分撥各官安置。獨斬元凶,以儆叛逆,餘皆赦宥,以全好生。該部知道。
部臣奉旨,即時施行。先釋放了純學、昌年,然後分撥柳林將校,隨著軍營安置。押鎖蓮岸,梟首示眾。蓮岸出其不意,雖有銀錢無從解救,自悔不聽光祖之言,致有今日。猛然想起真如法師附寄一封,說臨難方開,急取出拆開一看,乃是一丸紅藥,內中寫道:
“仙府靈丹,可以假屍遁避。”
蓮岸即時吃了藥,聽憑押至市曹,及至斬時,刀至頭上,全然不痛,正像有人提她,蓮岸乘勢跳出法場。回頭一看,見一個女人,身首異處,橫倒在地。蓮岸大驚,放開腳步走出京城。自想:“此去競到河南,少不得昌年歸家的。”可煞作怪,腳下行步如飛,全不吃力。
走了三、四日,到了一座大山,也不辨什麼地方。忽見一個老人行來,蓮岸細看,卻是討天書的老人,老人道:“蓮岸妳來了,前日若非真如老師附哥靈丹,這一場患難怎逃得過。”蓮岸道:“老師怎麼在這裏?”老人道:“特來候妳。妳如今要哪裏去?”蓮岸道:“要到河南去。”老人道:“妳又癡了,路上緝捕甚嚴,如何去得?此處不住,還要尋死?”蓮岸道:“此是何處?”老人道:“這就是湧蓮庵的路徑,妳隨我來。”
蓮岸連日昏迷,恍然驚醒,不覺哭道:“我蓮岸數載沉迷,終成一夢,可惜王昌年不曾見他一麵。如今也罷了,且到真如法師那裏去,拜謝他活命之恩。”老人道:“蓮岸,妳隻為戀著那個書生,致有今日,我勸妳把這念頭息了。自古英雄,往往為了這‘情字’喪身亡家,妳道這‘情’字是好惹的麼。”蓮岸道:“老師,天若無情,不育交頸比目,地若無情,不生連理並頭,昔日蘭香下嫁於張碩,雲英巧合於裴生,哪在為蓮岸一個。”老人道:“我今若與妳辯,妳還不信,直等妳在‘情’字裏磨煉一番,死生得失備嚐苦況,方能黑海回頭。”
兩人一頭說一頭走,不覺漸近湧蓮庵。老人道:“蓮岸,請自進去,老夫有事,不及奉陪。”言訖去了。蓮岸自想:“這門徑冷冷清清,豈是我住的。既已到此,不免進去。走一步,歎一步,行到法堂,見真如法師端坐蒲團,兀然不動。蓮岸先拜了佛,然後參見法師。
真如開眼看見,說道:“蓮岸,我道妳但知去路,忘卻來路。今日仍到這裏,可喜,可喜。妳且把從前的事,說與老僧知道。”蓮岸道:“自蓮岸出山以來,散財聚眾,糾合豪傑,興兵十萬,雄踞一方。又嚐遍遊名山,窮曆勝地,救佳人之全節,扶才子於登科,花柳營中,血濺旌旗之色,笙歌叢裏,酒酣詩賦之壇。方將名震千秋,豈料身亡一旦。”便長歎道:“咳!這是蓮岸自己要降,非戰之罪。”真如道:“好個女英雄。如今待怎麼?”蓮岸道:“拜見法師,暫借山中住幾個月,再作理會。”真如就叫侍者打掃一間淨室,送蓮岸安歇不在話下。
卻說宋純學、王昌年,初出獄門,忽聞大師已斬,申救不及,私下大哭一場,罄悉貲財,買囑上下,領了屍首,好好成殮,便揀一處荒山與她安葬。葬完,兩個設酒祭奠,哭倒在地。
致祭後,兩個就攜些祭品,暖起酒來共飲。純學道:“小弟受大師深恩未報,今日被難,又不能申救,尚何心緒再戀紅塵。隻是家有少婦,未免擺脫不得。專待送年兄歸去,尋著小姐,完了親事。小弟黃冠野報,做一個閑散之人罷。”昌年道:“小弟此心,亦與年兄一般。隻不知小姐既在柳林,近日俱已投降,為何反無音耗?”純學道:“或者歸河南亦未可知。”昌年道:“如今看起來,凡事皆有定數。前日小弟遇那花神,他說半年內有難,若見蓮花殘敗,方可脫身,小弟此時,不解其說。直至大師遇害,方悟神言不謬。”純學道:“天機微妙,有難測度,總是順理而行,決無差失。”兩個拜別墳墓,取路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