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起身太早,忽見一陣狂風,飛沙走石,對麵也看不見人。但聽得空中有人喊道:“前途有難,不可不避。”純學兜住牲口,停了一個時辰,惡風已息。回頭一看,不見了昌年並幾個仆從。純學慌了,四處找尋,全無蹤影。又恐他冒風先行,遂急加幾個鞭子,趕上前去。各處尋覓,並不見影。
心下正在疑惑,忽見前麵無數兵馬殺喊而來,頃刻之間,幾個仆從俱被殺了。純學雖則書生,但是柳林豪傑,那些槍棒也習慣的。看見勢頭太狠,索性出其不意,鑽到兵馬之中,扯下一個兵來,三拳兩腳打倒在地,奪了大刀,騰身上馬,殺出一條路。所有行李牲口,俱失散了。純學一身走過二、三十裏,想道:“果是大難,若昌年遇此,也不保了。”
你道這是什麼兵丁?原來是柳林的兵馬,因女師去後,崔世勳領了兵馬,竟進京來,特上一本,說世勳初因妖術被擒,今能剪滅柳林,統領將士,仍歸朝廷,以俟效用。朝廷批發,崔世勳喪師失律,本該重處,姑念前功,免其一死,仍削原職。其所統柳林兵卒。著兵部分撥各省。世勳免死,同小姐竟回河南。那些兵馬,不肯調散,仍舊結黨,負固不服,逢州過府,肆行殺掠。
那宋純學單身逃竄,一徑回家。潘一百迎進,立刻備酒按風,瓊姿小姐不勝歡喜。純學在席上備述辯冤釋放以及路上遇賊情由。潘一百道:“恭喜妹丈,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請問王兄何以不歸?”純學就把昌年失散緣由說了一遍,遂問:“崔老先生與他小姐可曾回家否?”老潘道:“老崔半月前同他令愛俱已回家,他與奶奶焦氏反目,恨他從前寵愛焦順,淩逼小姐。倒是小姐賢達,再三勸住。”純學道:“那個焦順如今怎樣?”老潘道:“那焦順始初拿些銀子,指望進京襲職,不想遇了騙子,花得盡情,叫化到家,無顏見人,避在鄉間。前日老崔回來,要痛治他,也是小姐勸了,說這樣小人,何足計較。”純學道:“小姐如此賢淑,可敬,可敬。”兩個吃過了酒,純學進房,與瓊姿相敘。正是:
新娶不如遠歸,自不必說。
次日,純學急到崔世勳家,世勳接入,敘了寒溫,純學道:“晚生與令坦王文令極其契愛,殊知老先生盛德,忠勇過人。前日偶閱邸報,知老先生已退處山林。那些遊兵,仍然劫掠,晚生幾乎被害。”世勳道:“老夫朽腐之材,不堪重任,自然退歸。那投降兵士,既無駕馭之人,反側不安,理所必然。仁兄出京時曾與小婿同行否?”純學道:“說也奇怪,晚生與王年兄一齊出京,半路忽遭大風,飛砂蔽口,王年兄倏然不見。晚生四處尋找,並無蹤跡。”
世勳大驚道:“這卻為何?莫非遇了亂兵被他害了?”純學道:“失散在前,亂兵在後,必是因兵戈阻隔在那裏,老先生不必過慮。”遂起身告別。世勳道:“仁兄遠歸,老夫改日尚欲奉屈少敘。”純學道:“多謝。”即相辭出去。世勳送了純學,回至裏麵,把昌年失散的話對小姐說了。小姐聽了,自想:“紅顏簿命,倒不如村夫、田婦,安享太平。”內心十分愁悶不提。
且說王昌年因遇了大風,一時昏黑,不辨前後。又聽得有人叫他避難,錯認是純學叫他,便不顧死活,衝風而走。走了一裏多路,偶然撞著一棵大樹,他就靠定樹上,等待風息。
隻見黑暗裏有車馬之聲,昌年仔細看他,前邊數對紗燈,後麵擁著一輪車子,織錦帳幔,竟到樹下來,車中忽然有人說道:“樹下立的是刑部王老爺,我出來相見。”
從人把帳幔揭開,內中走出一個美人,昌年上前施禮,卻是四園中所遇的花神,對昌年道:“西園一別,私心不忘,今早偶奉仙曹之命,欲往洛陽城點驗花色,經過此地,適然相遇。前途流寇殺掠,郎君不宜輕往,且暫住此處,待流寇過了,方可走路。”昌年道:“感謝仙卿救護,但不知棲息何處?”花神道:“隨我來。”便攜昌年手,鑽進樹裏。
走了數步,果見層樓密室,華麗非常。昌年問道:“怎麼這樹中有此異境?”花神道:“這樹是紫姑仙的行宮,我們職掌司花,凡遇各處有靈的大樹,就托他做個住居之所,兩京十三省,共有一千八百五十二棵大樹,仙府登記冊籍。這一棵是古桂,冊上列在五百零三名,叫做靈芬小院。”昌年甚加歎異。
花神喚侍從備酒,擺列的都是異品名味。花神親持玉盞,斟上美酒,殷勤奉勸。昌年道:“小生盛佩厚情,然一心急欲歸去。”花神道:“可是要完崔小姐的姻事麼?”昌年道:“然。”花神道:“郎君顯然性急,但恐小姐尚有阻隔,大約世間好事最難成,不是容易合的。”昌年道:“這是為何?”花神道:“天機難泄,日後便知。此去十分珍重,尚有後會。”昌年起身謝別,花神攜手相送。
才出門,昌年一跤跌倒,忙爬起來,依然立在大樹下。天色甚是晴和,望見牲口仆從俱等在荒草裏,不知從何而來。急走上前,各各驚異,昌年不好說出,上了牲口,向前而行,果然流寇過了,撞他不著,隻是失了宋純學。
不多幾日,趕到開封府,想小姐不知可曾回家,雖在路上看見小報,有崔世勳歸朝一事,隻因花神說尚有阻隔,愈加惶惑。急趕到崔家,跳下牲口。即走進去,吃了一驚。
未知何事,留在下回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