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昌年走進裏頭,聽得哭聲震地,並無一人迎接,昌年心慌。及走到房門首,方見崔世勳出來,一把拖住昌年說道:“你來了,今早我香雪女兒死了,如今現在床上。”
昌年聽了,恰像頭上打下霹靂一般,立刻走進房中,果見香雪死在床上。昌年嚇得魂不附體,痛哭起來。把香雪滿身一摸,隻見四肢柔軟,心頭尚溫。昌年帶哭問道:“患什麼症候就到這個地位?”世勳道:“自從前月宋禮部來,說你中途失散,不知下落,香雪便懨懨不起,終日昏睡,今早竟奄然去了,也沒有什麼病。”昌年悲苦異常,無暇說自己途中之事,對世勳道:“她心頭尚溫,四肢柔軟,且守她一、兩日,再備後事。”
你道香雪本無疾病,為何如此?原來就是紫姑山司花神女,因花神職掌繁雜,一身管攝不來,要一個才貌雙全的閨女幫她,方得完事。因與仙曹說明,暫借香雪魂魄,檢點眾花顏色,那一夜便來相請。
香雪看見一位美女走進房中,要請同去。細問緣由,方知是幫貼司花,就有一本冊籍,交付香雪。揭開一看,俱是草木名花。花神道:“木本諸花,我自己分派,妳但與我將這草本,照色派清。”香雪自恃有才,便同她出門。一霎時騰雲駕霧,遍曆名園。但見牡丹芍藥,薔薇木香,種種名花,深紅淺白,該深色的就與點染,該淺色的就與拂拭,當真個五色俱備,百卉鮮妍。
檢點完了,花神領她去見紫姑仙。香雪又逞才調修了幾款,說牡丹、芍藥,有色無香,蕙蘭、茉莉,有香無色,宜加全備。花中窈窕,惟虞美人一種輕盈豔麗,宜登上品。紫姑仙見奏大喜,說:“香雪所陳,甚為有理,但世間名花,各有所重,香色不能兼全。今可取虞美人加以變色,酬答汝功。”香雪同花神拜謝而出。
自後,各園中惟虞美人不依原種,變幻多端,如單葉變為千葉,淺色變為深色,是因香雪陳奏之功也。花神對香雪道:“承小姐幫助,花事有成,深感深感。妾聞王昌年已經回家,今日當與小姐玉成好事,以為千古佳話。”便著幾個使女,擇曠野之地,結成園亭,請香雪住居於此。花神自去尋取昌年。
說這昌年守在香雪房中,不勝怨恨。原來上邊規矩,人死了不待成殮,那至親先要到野外去招魂的。昌年挨至五更,獨自一人,竟往城外招取小姐魂魄。
走過了幾裏路,昏昏沉沉,不知遠近,忽看見花神走來問道:“郎君別來無恙,此行將欲何往?”昌年歎道:“小生遭遇多難,家中近有大變,今早此來,實出痛心。”花神道:“不必憂傷,小姐現在這裏。”昌年道:“不信有這事,家裏死的又是何人?”花神道:“你若不信,可隨我來。”
昌年反疑是夢,便隨花神走進園中。但見百花爭豔,果然小姐坐在其中。昌年一見大喜道:“小姐果在此間,我昨夜到家莫非做夢麼?”香雪道:“偶因分任司花之職,暫時出門。吾兄遠歸,有失迎候。”昌年還怕是夢,急急扯住小姐不放。花神笑道:“何必太疑,當送你回去。”便差兩乘轎子送至家中。
昌年與小姐謝別花神,各上了轎。那園亭忽然不見,但見轎子如飛,頃刻間已到門首。昌年先下轎迸門。世勳看見,正要哭起來,昌年道:“小姐現活在此,與小婿一同來了。”世勳大駭,即刻外邊,當真是小姐走進門來,那兩乘轎子也不見了。一家大小,無不驚異,盡來簇擁小姐一同進房。
此時,因外頭有這異事,個個出來,並無一人在房。那床上睡的,不知不覺穿好衣服,坐在房中。外麵擁進來,驀然合做一處,依舊是活跳的一位小姐。世勳又喜又嚇,呆呆的,隻管細看。小姐道:“王家表兄,今日回來,我父親桑榆暮景,正好依傍過日子了。”
昌年正要回答,忽家人進來報:“宋老爺來拜。”昌年隻得出來迎接。乃是宋純學,他聞昌年歸家,又聞小姐有變故,特來看看。說道:“小弟自與年兄在中途忽然不見,那時兄在何處,到今方始歸家?費小弟尋了幾日。今早又聞小姐有什麼異事?”昌年把花神之事瞞過,隻說道:“那日大風揚沙,故此失散。又因聞得遊兵作惡,暫緩一日.所以歸遲,小姐偶有微恙,今幸全複。”純學道:“恭喜,恭喜,年兄既歸,目下便該擇吉了。”昌年道:“正要商量此事。”純學道:“前日行聘,原是小弟做媒,年兄何不借舍舅的西園住了,待弟與兄擇下吉期,完那冰清玉潔。”
昌年聽了,即到裏麵與世勳說知,世勳大喜,出來麵謝純學。純學謙遜一番,就挽昌年出門,同到西園來,老潘更加款待。純學即往外邊揀了黃道吉期。
到了正日,昌年備一付盛禮,穿了公服,打起刑部執事,純學做了行媒,鼓樂喧天,送到崔家結親。世勳迎接進廳,內中擁出小姐,一對夫婦拜了天地父母,擁入洞房,合巹結親。
世勳在外,陪了純學吃酒。小姐與昌年並不客套,添繡斟上酒來,兩個說說笑笑,吃得半醉,散了酒席。添繡伏待上床,掩門而出。昌年就把分別出門以至誤認老潘的話先請了罪,又把拖神托夢終始周旋的話後敘了情。香雪也把女師入贅、柳林得夢並詩絹暗合之異說了一遍,兩人說了一夜話,說到苦時,上麵愈加親熱,說到喜時,下邊豈肯生疏,那些風流恩愛,自然是少不得。這事按了不提。